七星引魂灯阵的光芒缓缓熄灭,婉娘魂魄化作的灵光彻底消散于夜空。后园中萦绕不散的阴寒怨气已然无踪,连夏夜的虫鸣都重新变得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张百万在管家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靠近。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确实消失了,他顿时老泪纵横,对着周玄机便要下拜:“周师傅!您真是活神仙啊!救了老夫全家,救了张府上下!”
周玄机连忙侧身避开,虚扶一把:“张老爷不必如此,分内之事罢了。”他目光扫过闻讯赶来、聚在园门口的张府家眷,那些脸上混杂着好奇、敬畏与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
他天生阴阳眼,灵觉远超常人。此刻虽然后园大局已定,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从张府内宅的某个方向,隐隐约约仍有一丝极其微弱、但与婉娘怨气截然不同的阴性能量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淡淡的涟漪。
这丝波动很弱,若非他刚刚全力运转灵觉布阵,几乎难以察觉。它并非自然残留,更像是某种人为激发的、无根之萍般的阴气。
事有反常即为妖。周玄机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面上不动声色,对张百万道:“张老爷,镜中冤魂已超度,此镜如今已是寻常古物,可妥善收藏,亦可捐赠寺庙,积累功德。府上主体已无大碍,但为防万一,我再为府上整体勘察一遍气脉,确保再无疏漏。”
张百万自然满口答应,心有余悸的他对周玄机的话奉若神明,立刻吩咐下去,府内各处需全力配合周师傅。
接下来的两日,周玄机便以勘察气脉、绘制安宅符为名,在张府内细细探查。他手持罗盘,看似随意漫步,实则将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分辨着每一处异常的能量源头。罗盘的指针在他手中稳定得如同磐石,因为他寻找的并非地脉龙气,而是那丝游离的阴秽。
那丝微弱的阴气时隐时现,飘忽不定,似乎源头在移动。他循着那若有若无的感应,最终将范围缩小到了张府西侧,那是张家几位公子居住的院落。
这日傍晚,周玄机路过西院一处名为“听竹轩”的独立小院外时,怀中那面已无灵异的菱花古镜,竟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丝阴气的源头,就在这小院之内!
听竹轩,乃是张百万第三子张明远所居。这位三公子,周玄机之前略有耳闻,性情与他那位精明的父亲大相径庭,喜好风雅却无真才实学,更爱结交些城中所谓的“奇人异士”。
周玄机心中了然,并未立刻声张。他寻了个借口,向府中几位年长的仆妇打听这位三公子的近况。仆妇们言语间颇为谨慎,但还是透露出,三公子近来痴迷古玩,尤其喜欢搜罗些“有故事”的老物件,时常与几位“鉴宝行家”在书房密谈至深夜,还曾吩咐人将几件“宝贝”用红布盖好,不得轻易触碰。
是夜,万籁俱寂。周玄机悄然来到听竹轩外的一丛茂密竹林后,寻了个隐蔽角落,屏息凝神,再次开启阴阳眼仔细感应。果然,那丝阴气在小院的书房位置最为明显。他甚至还“看”到,书房内除了张明远那略显浮躁的气息外,还有几件散发着微弱阴性能量的小物件,如一块沁色深重、仿佛浸透了血污的古玉残件,一枚带着浓重土腥气和铁锈味的青铜箭头。
这些物件本身阴气有限,不足以成祟,但若放置在宅邸的阴煞方位,或辅以某些粗浅的符咒法门,确实能像扩音器一样,放大其阴性能量,制造出一些“闹鬼”的假象,让人心生惶恐。
联想到张明远近来对古玩的“兴趣”,以及他结交的那些“三教九流”,周玄机心中已大致勾勒出了事情的轮廓。这并非什么深仇大恨,而是一场贪婪与愚蠢交织的闹剧。
翌日,周玄机请张百万屏退左右,只留几位核心家眷在场,包括那位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眼神躲闪的三公子张明远。
“张老爷,”周玄机开门见山,声音沉稳而清晰,“府上之患,根源虽在古镜冤魂,但近日一些细微异状,恐怕并非全然是婉娘所致。譬如,您近两日夜间是否仍有心悸之感,或是听到些莫名的响动?”
张百万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惊疑道:“周师傅……您怎么知道?昨夜我确实又做了噩梦,醒来后心口发闷,还以为是惊吓过度……”
周玄机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张明远身上,语气陡然转冷:“我昨夜静坐感应,发现府中西侧,仍有微弱阴气盘桓,其性驳杂,并非百年怨念那般精纯厚重,倒像是近期有人以某些阴秽之物,刻意激发、放大残留气息所致。”
此言一出,张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与周玄机对视。
“竟有此事?!”张百万又惊又怒,猛地一拍桌子,目光如电般射向自己的儿子,“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府中兴风作浪?!”
周玄机没有直接指认,而是缓步走到张明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道:“三公子,你书房中那几件新得的‘古玩’,尤其是那枚从‘鬼市’淘来的青铜箭头和那块‘血玉’残件,还是尽早处理掉为好。此类从古墓中出土的明器,本身带有阴煞死气,若放置不当,或被人以特殊手法催动,轻则令人心神不宁,噩梦缠身,重则会吸引游魂野鬼,加剧宅邸不宁。想必近几日,令尊病情反复,夜间惊悸,也与此脱不了干系吧?”
张明远的嘴唇哆嗦着,强作镇定地辩解道:“周……周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些不过是寻常的古董,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收藏,怎会与父亲的病情有关?你莫要血口喷人!”
周玄机的目光如寒潭般深邃,直直地刺入张明远的眼底:“寻常古董?那三更半夜,用朱砂和黄纸在那些物件上涂抹符咒,也是收藏之道?”
张明远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仍嘴硬道:“我……我那是听朋友说,可以镇宅辟邪……”
“哦?是哪位朋友,竟有如此‘高见’?”周玄机步步紧逼,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能教你用‘引煞阵’的法子,将几件阴气小物布置在西厢‘绝命位’,日夜催动?你那朋友,可曾告诉你,此阵催动久了,不仅会令宅主心悸失眠,更会折损阳寿?”
“你……你怎么会知道‘引煞阵’?”张明远失声惊呼,彻底慌了神,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脸色由白转青。
周玄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不仅知道阵法,更知道你那位‘铁口神断’的朋友,收了你多少银子,许了你多少好处,才教你这等害人害己的邪术!张明远,你当真以为,人心鬼蜮,能瞒得过天地神明?”
在周玄机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张明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哭诉起来:“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欠了太多赌债,那些人天天上门逼债,父亲他又不肯再给我钱……我听说古镜有怨灵,就想……就想吓唬他一下,让他把家产早些分了……我没想真的害死他啊!”
真相大白,满堂哗然!张百万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明远,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跳了起来:“孽障!真是我张家的孽障啊!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想出如此猪狗不如的毒计来害我!”
最终,张明远被家法严惩,杖责二十,随后被软禁起来,等待发落。那位蛊惑他的江湖术士,也被张百万派人扭送官府。
张百万对周玄机更是感激涕零,若非周玄机明察秋毫,洞悉这人心深处的阴暗,他恐怕真要稀里糊涂被自己亲儿子害死!他不仅奉上了远超约定的丰厚酬金,更是将周玄机奉为上宾,极力挽留,甚至提出要为周玄机在江城置办产业,结为世交。
周玄机婉拒了张百万的挽留。钱财于他,不过是行走江湖的盘缠;而真正的目标,远比这些身外之物重要。
经此一事,“周玄机”这个名字,连同他破解百年镜魅、洞察人心诡诈的事迹,迅速在江城的上层社会中传开。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懂些风水术法的年轻人,更是一位有真才实学、心细如发、能镇宅安邦的“周师傅”。
辞别张府,周玄机走在江城熙攘的街道上,怀中是沉甸甸的酬金,心中却无多少喜悦。他摩挲着那枚从镜框中取出的、刻有诡异花纹的金属箔片,眉头紧锁。阳光洒在街道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义庄镇的邪符,百年前封印魂魄的邪法,如今张明远接触到的粗浅害人法门……虽然层次天差地别,一个出自邪道传承,一个只是江湖骗术,但其核心的那种扭曲、阴冷的韵味,却如出一辙,仿佛同一条黑色河流的不同分支。
“这花纹再次出现,绝非巧合。”他抬头,目光穿透喧嚣的人流,望向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那里商铺林立,其中不乏气派的古玩店、当铺,门口悬挂的各式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一个个沉默的守秘者。
“江城古玩市场,龙蛇混杂,消息灵通,或许……那里能找到关于这花纹,乃至‘阴先生’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迈步汇入人流。
周玄机在江城的古玩市场里转了三天。
他并非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以一种近乎考古学家的耐心,逐一审视着每一家店铺的门脸、每一件摆在明面上的货物,以及每一位店主的眼神。他的足迹踏遍了“聚宝斋”的雕梁画栋,也驻足于街边小摊的尘土之间。他买下了一只釉色斑驳的宋代瓷碗,也“打眼”收了一枚伪造的清代龙纹花钱。每一次交易,他都表现得像个精明而又偶尔会犯错的行家。
市场里的人都认识了这位气度不凡、眼神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器物表象的年轻买家。渐渐地,一些平日里见不得光的“好东西”,开始通过隐秘的渠道向他靠拢。
第四天傍晚,当周玄机从一家专营碑帖拓片的店铺出来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乞儿,脸上抹着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这位爷,”乞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摊开脏兮兮的手掌,掌心是一枚不起眼的、用普通青玉磨成的无字玉牌。
周玄机的目光在玉牌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乞儿手心:“东西我收下了。带路吧。”
乞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低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七拐八拐,将他带到了市场后巷一个不起眼的、挂着“陈记古玩”破旧招牌的小店。
店门虚掩,乞儿轻轻一推,便闪身进去,熟练地敲了三下柜台。柜台后一个正在打盹的驼背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门,又闭上了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周玄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堆满杂物的院子。院子中央,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文士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口古井旁,似乎在欣赏井中那轮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
“周师傅,久仰大名。”文士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气质儒雅,仿佛一位饱学之士,而非传说中操纵阴邪的“阴先生”。
“你就是‘阴先生’?”周玄机问道,语气平淡。
“阴先生?”文士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不过是市井间的诨号。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砚’字。沈砚。”
他指了指井边的石凳:“请坐。周师傅在古玩市场徘徊数日,为的不就是见我一面吗?”
周玄机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沈砚面前的石桌上。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两盏清茶,茶香袅袅。
“沈先生倒是好雅兴。”周玄机并未去碰那杯茶,“在这龙潭虎穴里,还有心情品茶待客。”
“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寄托。”沈砚自己端起一杯,轻啜一口,“或为财,或为权,或为这口腹之欲。周师傅,你为的是什么?”
“我为的是真相。”周玄机从怀中取出那枚刻有诡异花纹的金属箔片,放在石桌上,“这上面的纹路,叫什么?”
沈砚的目光落在箔片上,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周师傅果然快人快语。此纹,名为‘玄阴锁魂纹’,是我沈家不传之秘。”
“沈家?”周玄机眉头一挑,“百年前,因修炼邪术、以活人炼制‘玄阴傀’而被正道剿灭的玄阴宗?”
“剿灭?”沈砚的笑容变得有些凄冷,“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生存下去罢了。就像这深埋地底的种子,看似死去,实则在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玄机:“周师傅,你我皆是通晓阴阳、能与鬼神沟通之人。你可曾觉得,这世道,规矩太多,束缚太重?那些所谓的正道,不过是打着仁义道德的幌子,行弱肉强食之实。”
周玄机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砚以为他有所触动,继续说道:“我玄阴宗的功法,直指大道本源。什么阳气纯正,什么阴邪污秽,不过是能量的不同形态罢了。周师傅,你的天赋远超常人,若肯与我合作,我们沈家的功法与你所学,取长补短,假以时日,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什么正道,什么名门,都要匍匐在我们脚下!”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仿佛在描绘一幅波澜壮阔的未来画卷。
周玄机却忽然笑了:“沈先生,你可知我昨日去了何处?”
沈砚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昨日去了城西的乱葬岗。”周玄机的笑容敛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在那里,我超度了十七具无主的尸骸。它们生前或是贫苦百姓,或是孤苦无依的流民,死后却被人用邪法拘禁,炼成了你口中的‘玄阴傀’,成了你布局的棋子。”
他每说一句,沈砚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说的没错,”周玄机的声音冷了下来,“能量没有正邪,但使用能量的人,有!你为了一己私欲,残害生灵,搅乱阴阳,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与正道那些伪君子相比,你不过是将恶,摆在了明面上而已。你们都一样,都是垃圾。”
“放肆!”沈砚猛地一拍石桌,茶盏挑起,茶水泼洒。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敬酒不吃吃罚酒!周玄机,你以为破了几个低阶傀儡,就能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玄阴宗秘术!”
话音未落,他袖中突然飞出数道黑线,快如毒蛇,直取周玄机周身要穴。
周玄机不慌不忙,左手在桌上一拂,那泼洒的茶水竟凭空凝结成冰,化作一面冰盾,将黑线尽数挡住。右手则食指中指并拢,对着沈砚遥遥一点。
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符文从他指尖射出,瞬间没入沈砚体内。
沈砚只觉得一股浩然正气涌入丹田,将他体内运转的阴寒真气冲得七零八落,胸口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你……你竟敢伤我?”沈砚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周玄机的实力远在他预估之上。
“伤你?这只是个警告。”周玄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动手的。那十七具尸骸的怨气已被我净化,你与它们的联系,从此断了。我给你三天时间,离开江城,永远不要再用玄阴宗的术法害人。否则,我不介意替天行道,让你也去那乱葬岗,与你的‘作品’作伴。”
说完,他看也不看沈砚那难看至极的脸色,转身便走。
“周玄机!你给我站住!”沈砚在他身后咆哮,“你今日放我一马,来日必然后悔!玄阴宗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
周玄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暮色中。
他走出巷子,抬头望天,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沈砚不会善罢甘休,玄阴宗的阴影也远未散去。但他更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片人间烟火,守护那些无法发声的冤魂。
超度冤魂,积累的不是阴德,而是人心向善的阳德。
而他周玄机,将永远行走在阴阳的边缘,做那守夜人。
喜欢阴阳手札:民间风水秘录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阴阳手札:民间风水秘录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