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四的尸体在后山被就地焚化,连同那面邪气森森的小旗和已化为朽木的“子母同心桩”残骸,一同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冲天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仿佛将半个月来笼罩在义庄镇上空的阴霾也一并带走。
镇民们得知真相,无不哗然。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赵老四,竟是这一切祸事的帮凶!愤怒的镇民几乎要冲进钱府揪出王管家,还是周玄机与王里正极力劝阻,言明需依法办理,以免生出更多事端。
王管家在被拘押后,面对铁证(周玄机在他家中搜出了绘制符咒剩余的朱砂和黑布),精神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地交代了原委。原来他嗜赌成性,欠下了巨额印子钱,被那个神秘的“外乡人”找上,许以重金,威逼利诱之下,才答应配合。他的任务就是物色合适的、新死的尸体,并将赵老四绘制好的符咒贴于尸身之上。至于那外乡人和赵老四的真实身份、制造尸变的具体目的,他则一概不知,只隐约听赵老四提过一句“阴先生需要收集足够的‘尸煞怨气’”。
王管家最终被扭送官府,钱老爷也因治下不严,赔了一大笔钱用于安抚受伤的守夜人和受惊的镇民,声誉大损。义庄镇,似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周玄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赵老四临死前那疯狂的眼神、对“阴先生”的恐惧、以及对自己阴阳眼的觊觎,都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这江湖,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谲黑暗。
是夜,月朗星稀。周玄机在客栈房间内,铺开纸张,研墨提笔,将此次义庄镇之行的前因后果、详细经过,尤其是关于“阴先生”和那邪术手段的细节,一一写下,准备托人带给师父。他知道,师父虽然眼盲,心却亮如明镜,必然能从中看出更多端倪。
刚放下笔,一阵极度的疲惫感夹杂着心神放松后的空虚感袭来。他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客栈床上,而是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前方隐约可见师父老瞎子那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块青石上。
“师父?”周玄机试探着呼唤。
老瞎子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空洞的眼眶却仿佛能直视他的内心。
“玄机,此事,你做得不错。”老瞎子的声音直接在周玄机的心神中响起,平和而带着一丝赞许,“临危不乱,观察入微,懂得借势,最后也能果断处置。比起离家时,长进了不少。”
得到师父的肯定,周玄机心中微暖,但随即涌起更多的是困惑与沉重:“师父,徒儿只是侥幸。若非您及时传信指点,徒儿恐怕难以轻易破局。只是……徒儿不明白,那赵老四、王管家,皆是与镇民朝夕相处的普通人,为何会为虎作伥,行此伤天害理之事?那‘阴先生’许以的利益或威胁,就真能让他们罔顾人伦,不惜残害乡邻吗?”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疙瘩。邪术固然可怕,但驱动邪术的,终究是人心。
老瞎子沉默片刻,幽幽一叹,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饱含着看尽世情的沧桑:“玄机,你需记住,这世间,最险恶的并非深山老林里的精怪,也非古墓荒冢中的僵尸,而是这莫测的人心。贪欲、恐惧、嫉妒、怨恨……这些负面情绪,才是滋生一切邪祟与罪孽的温床,比任何煞气都要污秽,比任何符咒都要难防。”
“那‘阴先生’之流,正是深谙此道。他们窥探人心弱点,或诱以重利,或施以胁迫,将人心中的恶念放大,使其沦为爪牙。王管家贪财,赵老四……或许追求的是一种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力量感,或许同样被抓住了把柄。总而言之,他们并非天生恶徒,却因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你日后行走江湖,需得时刻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仅要提防明刀明枪的邪术妖法,更要学会洞察人心,分辨忠奸。很多时候,看似和善的面容之下,可能包藏祸心;而表面的凶恶,未必是真妖魔。”
师父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周玄机的心上。他回想起赵老四平日里那副憨厚模样,再对比其暴露后的狰狞,不由得脊背发寒。是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师父,那‘阴先生’……”
“此事暂且放下。”老瞎子打断他,“此人隐藏极深,目的不明,且已注意到你,尤其是你的阴阳眼。日后你需更加谨慎,努力提升修为。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在这波涛暗涌的江湖中,守住本心,护住你想护的一切。”
梦境渐渐模糊,老瞎子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缓缓消散。周玄机猛地睁开双眼,窗外已是天光微亮。梦中的对话却清晰无比,字字烙印在心。他坐起身,感觉心境似乎又通透了几分,少了几分初出茅庐的稚嫩,多了一丝历经风雨后的沉淀。
接下来的两日,周玄机协助镇民彻底清理了义庄,用生石灰混合艾草熏烤,又以符水净化,确保再无煞气残留。镇民们对他感恩戴德,几乎要给他立长生牌位。
林小婉时常来找他,有时是送些家里做的吃食,有时是借口请教书中不懂的字句。少女的情愫,如同初春的嫩芽,单纯而美好,写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这日傍晚,周玄机决定明日一早便离开。他在镇口的石桥边遇到了前来送行的林小婉。
“周大哥,你……你一定要走吗?”林小婉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镇上挺好的,我爹说,可以……可以帮你找个营生……”
周玄机看着眼前这个善良单纯的少女,心中掠过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他温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婉,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身负家传使命,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许多地方需要去走。江湖路远,不能在此久留。”
林小婉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我知道的。周大哥你不是普通人。那……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周玄机沉默了一下,诚实地回答:“前途未卜,归期难定。”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三角符包,递了过去,“这个‘平安符’送你,贴身戴好,可辟邪保平安。愿你日后一切安好。”
这是他亲手绘制,注入了一丝微薄却纯净的阳气,虽不能抵挡大灾大难,但寻常阴秽之物难以近身。
林小婉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符包,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了点头:“嗯!周大哥,你也一定要平安!”
翌日清晨,周玄机婉拒了镇民的挽留和馈赠,背着简单的行囊,踏着晨露,离开了义庄镇。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逐渐苏醒的小镇,这里是他真正踏入江湖的第一站,经历了生死考验,也收获了成长与感悟。
他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通往远方的官道。
在他身后不远,镇外路旁一个简陋的茶摊上,一个头戴宽边斗笠、身材魁梧彪悍的汉子,正大口喝着粗茶。他目光如鹰隼,越过喧闹的茶客,牢牢锁定在周玄机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汉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对身旁一个做脚夫打扮的同伴压低了声音,那声音粗粝沙哑:
“就是他?身怀异宝,年纪轻轻就能独自破了这‘养尸局’,有点意思……看来这趟差事,不那么无聊了。”
同伴闻言,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压低声音问道:“大哥,这小子看起来不简单,咱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汉子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不急。这小子能破煞局,必有些门道。贸然动手,万一打草惊蛇,反倒麻烦。先跟着,摸清他的底细和去向,等到了荒僻处再动手不迟。”
同伴点头,又有些担忧地问:“可万一他背后有师门撑腰,或者半路遇到同道中人,咱们岂不是……”
汉子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就算有师门,也不过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至于同道中人……这偏僻地方,谁会多管闲事?再说了,‘阴先生’交代的事,咱们要是办砸了,后果你我都清楚。”
同伴打了个寒颤,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盯着周玄机的背影,眼神中多了几分忌惮与狠厉。
汉子又喝了一口茶,低声自语:“听说这小子有双能洞彻阴阳的眼睛,若真能到手,‘阴先生’定有重赏。到时候,咱们兄弟还用得着在这穷乡僻壤喝这苦茶?”
同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低声道:“大哥英明。那就等他落单,咱们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汉子点了点头,目光阴冷地望着周玄机远去的方向,仿佛一头潜伏的猛兽,正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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