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块复合构件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华建团队。但林初夏很清楚,实验室的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将这块1.5米见方的“艺术品”,变成可以覆盖整个生态科技园的数万平米外墙。
振动台测试安排在清华大学结构实验室。这是国内少数能模拟九级地震的顶级实验室,通常用于测试大型桥梁和高层建筑。
测试当天早上,林初夏和顾景深早早赶到现场。傅明教授已经在那里,正和技术人员一起将复合构件安装到振动台上。那块在实验室里看起来不小的板材,在巨大的测试平台衬托下,显得格外脆弱。
“测试分三个阶段。”傅明教授介绍道,“先模拟常规风荷载,然后是小震,最后是大震。如果构件能通过全部测试,理论上就具备了实际应用的条件。”
顾景深补充了一句现实:“但实际建筑中,还要考虑温度变化、湿度侵蚀、长期荷载等因素。这些都需要时间验证,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林初夏点点头,目光紧紧锁定在测试平台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上午九点,测试正式开始。
第一阶段,模拟风速每秒三十米的台风条件。振动台开始轻微震动,构件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但整体结构保持稳定。监控屏幕上,应力分布图显示所有数据都在安全范围内。
“通过。”实验室主任宣布。
第二阶段,模拟六级地震。振动幅度明显加大,构件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林初夏看到连接节点处出现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动。
“节点位移0.3毫米,在允许范围内。”技术人员报告。
最关键的第三阶段来了——模拟八级地震。这是国内建筑抗震设计的最高标准。
振动台猛然加剧运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构件在剧烈摇晃中,表面的碳纤维纹理在高速摄像机下清晰可见。突然,监控器响起警报——应力峰值突破了预设阈值!
“停!”傅明教授大喊。
振动台缓缓停止。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构件的右下方出现了一道长约十厘米的细微裂纹,虽然肉眼几乎看不见,但在探伤仪下清晰无比。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这个结果意味着,在极限条件下,新材料仍然存在薄弱环节。
傅明教授蹲下身,仔细检查裂纹位置:“问题出在铝合金骨架和树脂层的结合面。振动频率达到某个特定值时,两种材料发生共振,导致界面剥离。”
“有解决方案吗?”林初夏问。
“有,但需要时间。”傅明教授站起身,“要么改变骨架的拓扑结构,破坏共振频率;要么在界面添加阻尼材料。无论哪种,都需要重新设计,重新测试。”
时间。又是时间。
林初夏看着那块出现裂纹的构件,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们离成功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陈国栋打来的,声音异常严肃:“初夏,你最好马上回来。公司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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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林初夏赶回华建总部。一进办公室,就看到陈国栋、赵明、张峻等人面色凝重地等着她。
“发生了什么事?”
陈国栋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建设主管部门发来的问询函。有人实名举报,华建在生态科技园项目中涉嫌技术造假。”
林初夏快速浏览着文件。举报信详细列出了华建方案的“技术漏洞”,包括“未经大规模验证的新材料”“夸大的节能数据”“隐瞒的技术风险”等,每一项都附有看似专业的分析。
“最要命的是这个。”赵明指着其中一页,“举报者声称,我们与清华大学的合作违反了科研项目管理规定,涉嫌挪用科研经费用于商业项目。”
这顶帽子扣得太重了。如果坐实,不仅项目会黄,公司还可能面临法律风险。
“举报人是谁?”
“匿名。”陈国栋苦笑,“但时机把握得太精准了——正好在我们进行关键测试的时候。”
林初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这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攻击。对方不仅了解他们的技术进展,还知道如何从制度层面进行打击。
“傅教授那边收到问询了吗?”
“收到了,下午科研处的领导已经去实验室了解情况。”张峻声音低沉,“傅教授顶住了压力,坚持说这是正常的产学研合作。但如果舆论发酵...”
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在中国,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舆论风向。
“先处理最紧急的。”林初夏做出决策,“赵总监,你负责整理所有合作文件,证明我们的合规性。陈总,你联系行业协会和专家,准备技术澄清材料。张工,你继续攻关构件的共振问题,这是我们的根本。”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查清楚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对方对我们的进展了如指掌,说明内部有问题。”
这个判断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重。经历过王宏远事件后,所有人都对“内鬼”这个词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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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华建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困境。
一方面,技术团队在清华实验室昼夜不停地攻关。傅明教授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在铝合金骨架中嵌入形状记忆合金丝。这种材料在受到振动时会发生相变,吸收能量,从而抑制共振。
“但成本会增加百分之十五。”傅明教授给出数据时,眉头紧锁,“而且加工工艺更复杂,需要定制的3d打印参数。”
另一方面,公司的公关团队在与时间赛跑。问询函的事情已经被几家行业媒体捕风捉影地报道,虽然没有点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指向华建。
更糟糕的是,第三天上午,林初夏接到了生态科技园招标办公室的电话。
“林董事长,我们是来正式通知的。”对方的声音礼貌而疏离,“鉴于近期收到的相关反映,招标委员会决定对华建集团的资质进行复审。在此期间,你们的投标资格暂时冻结。”
电话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国栋捡起手机,听到忙音后,脸色也变得惨白:“他们这是...要取消我们的资格?”
“暂时冻结。”林初夏重复着这个词,突然冷笑,“好一个‘暂时’。等到复审结束,招标早就结束了。”
这是最致命的一击。对方不仅要在技术上打败他们,还要在规则上将他们排除在外。
下午,刘振东不请自来。这一次,他没有带专家团,而是独自一人。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儒雅,只剩下商人的冷酷。
“林董,情况你应该清楚了。”他开门见山,“中科绿产作为投资方,不能承受这样的风险。按照协议,我有权要求你们退出竞标,转而采用稳妥的方案。”
“如果我们不退呢?”
“那我就启动撤资程序。”刘振东的声音没有波澜,“不仅如此,我还会以股东身份,向董事会提议更换管理层。”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林初夏看着他,突然问:“刘总,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刘振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商场如战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林初夏重复着这个词,突然笑了,“刘总,您知道我最佩服您什么吗?不是您的眼光,也不是您的资源,而是您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番话让刘振东的脸色微微变化。他没有反驳,而是站起身:“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二十四小时后,我要答复。”
他离开后,林初夏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长时间。夕阳透过落地窗,将房间染成金色,但她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冷。
手机震动,是顾景深发来的信息:“形状记忆合金的方案初步验证有效。但傅教授说,需要你亲自来北京一趟,有个重要发现。”
重要发现?林初夏立即订了最近一班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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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林初夏再次走进清华实验室。这一次,傅明教授没有在操作设备,而是坐在电脑前,神情异常严肃。
“林董,你看这个。”他调出一份检测报告。
报告显示,在最新的构件样品中,检测到了微量的放射性物质。虽然剂量远低于安全标准,但对于建筑材料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来源查清楚了吗?”
“查了。”傅明教授的声音发冷,“问题出在原材料供应商。我们采购的一批铝合金粉中,混入了受污染的批次。”
“供应商怎么说?”
“他们承认是质量控制失误,愿意赔偿,但...”傅明教授顿了顿,“我让实验室的人做了溯源分析。这批受污染的原料,来自于一家去年刚刚被宏远集团收购的矿业公司。”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技术举报、资质冻结、原材料污染...这不是巧合,而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对方不仅要让他们失败,还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林初夏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想起周志强之前的警告,想起王宏远在狱中依然能动用的关系网。这场战争,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
“现在怎么办?”顾景深问,“如果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华建就完了。”
林初夏沉默了很久。窗外,北京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但她知道,越是黑暗的时刻,越需要保持清醒。
“傅教授,这批原料还有多少?”
“还有两吨,都是同一批次。”
“全部封存,做无害化处理。”林初夏做出决定,“同时,更换所有原材料供应商,重新采购。”
“但时间...”
“时间再紧,也不能拿安全和信誉冒险。”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华建可以失败,但不能没有底线。”
傅明教授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敬意:“好,我连夜安排。”
离开实验室时,已是凌晨三点。顾景深送她到门口:“你打算怎么应对刘振东?”
“天亮后,我会给他答复。”林初夏望向东方,地平线处已经有一丝微光,“但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联系国内所有可能替代的原材料供应商。”林初夏说,“既然他们想用供应链卡我们脖子,我们就建立一条新的供应链。”
顾景深点点头,突然说:“林初夏,你知道吗?你父亲当年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候有人想用劣质水泥害他,他发现后,宁可让工程停工三个月,也要全部返工。”
“后来呢?”
“后来那个工程拿了国家质量奖,而那家使绊子的公司,三年后就破产了。”顾景深拍拍她的肩膀,“有时候,坚持底线不是成本,而是最宝贵的资产。”
林初夏坐上车,驶向机场。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知道,今天,她将做出一个可能改变华建命运的决定。
手机屏幕上,倒计时显示着:距离刘振东的最后通牒,还有十八小时。
十八小时,决定生死。但这一次,她不再恐惧。因为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战胜多少对手,而是来自于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晨光照进车窗,照亮了她坚定的面容。阴影之网已经张开,而她,准备好了破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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