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霞光把乾清宫偏院的青砖染成橘色时，唐宁正蹲在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砖缝里的青苔。狗剩蹲在他对面，手里攥着三块刚从御膳房摸来的枣泥糕，正给三个半大孩子分——左边穿灰布衫的是虎子，十四岁就敢在城门口跟兵痞抢窝头，胳膊上还留着当年被兵痞刀背砸出的疤；中间瘦得像竹竿的是小豆子，扒墙头、钻狗洞的本事全京城没几个能比，去年冬天还凭着这手艺从冻裂的墙缝里掏过麻雀；右边攥着木算盘的是栓子，当年在孤儿院管账，连张嬷嬷藏在床板下的铜板都能算得一分不差，连错账都找不出半笔。
“领口再往下拽点，”唐宁伸手把虎子的衣领扯了扯，露出点晒得黝黑的脖颈，“宫里太监都白得晃眼，你这模样太扎眼，得再抹点粉。”
虎子往后缩了缩，粗声粗气地说：“抹那玩意儿干啥？跟戏班子里的旦角似的！俺们在城外帮粮栈卸粮，一天能扛十二袋，肩膀上的茧子比铜板还厚，装太监这活儿……俺怕走两步就露馅。”
小豆子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偷来的宫女胭脂，往虎子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粉渣子掉在灰布衫上：“你懂啥？这叫‘障眼法’！上次俺们去偷李屠户家的鸡，不也是把脸涂成灶灰才混进去的？宫里的太监眼瞎，分不清真假！”
唐宁看着他们打闹，指节却悄悄攥紧了。三天前在密道里见真圣上时，她攥着他的手直发抖，指甲都掐进了他的掌心：“太后佛堂里藏着密信，我听见她跟侄子说，要在重阳节宫宴上动手……”可宫里到处都是太后的眼线，陆峥的人只要靠近坤宁宫三步，就会被几个老太监围着问东问西，根本没法下手。他想了整整一夜，才想起虎子、小豆子和栓子——这三个曾经在孤儿院一起讨生活的兄弟，没当过官，没入过军，身上那股子市井里摸爬滚打的糙气，反而最像宫里打杂的小太监，不会让人起疑心。
“别闹了。”唐宁把枣泥糕塞到他们手里，枣泥的甜香混着槐树叶的清气飘过来，“这次不是偷鸡，也不是卸粮，是去太后的佛堂找密信。佛堂戌时会锁门，里面有两个看守的老太监，一个聋，一个瞎，你们装成送柴火的，进去后小豆子负责撬锁找信，虎子你力气大，就靠在门边把风，要是有人来，你就假装劈柴挡着；栓子要是遇到查问，就说你们是御膳房派来帮忙的，记着，别多说话，言多必失。”
栓子把算盘往怀里一揣，算盘珠子“哗啦”响了一声：“俺记着了！要是有人问柴火账，俺就说御膳房这个月的柴火用超了，总管让俺们来补送，再把上个月的账报给他听，保准把他们绕晕！”
唐宁还是不放心，又从袖里摸出三个小铜铃，分给他们：“这是陆大人给的，铜铃上有记号，要是遇到危险，就把铜铃扔在地上，禁军听见声音会过来接应。还有，要是实在不行，就赶紧跑，别硬撑——你们的命比密信重要，知道吗？”
小豆子接过铜铃，往手指上一套，叮当作响：“放心吧哥！俺们从小在城里钻巷子，官兵都追不上俺，宫里的太监腿软，更别想抓住俺！”
看着三个兄弟把灰布太监服套在外面，笨拙地学着小碎步走路，虎子走得太急，差点摔个趔趄，唐宁的鼻子有点酸。去年冬天在城外破庙里，他们冻得挤在一起取暖，虎子把最后半个窝头分给了他，自己啃树皮；上个月在京城街头，小豆子为了帮他抢回被偷的钱袋，被小偷揍得鼻青脸肿，还笑着说“没事，俺皮厚”；栓子更是把自己攒了半年的铜板全拿出来，给他买了件新的粗布衫，说“哥现在是‘贵人’了，得穿体面点”——这些兄弟，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现在却要让他们去冒这么大的险。
“哥，你别皱眉头了。”虎子拍了拍唐宁的肩膀，手上的老茧蹭得他胳膊有点疼，“俺们肯定能把密信找回来！等这事成了，你当了真皇帝，就给俺们在御膳房找个差事，不用再饿肚子，每天都能吃上新出炉的枣泥糕！”
唐宁笑了笑，用力点头：“好！等这事成了，我让御膳房每天给你们做枣泥糕，管够！”
三个兄弟跟着陆峥派来的禁军走了，唐宁还站在槐树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风卷着槐树叶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想起在孤儿院时，张嬷嬷用槐树叶给他们包粽子，里面只放了点红豆，却比现在御膳房的山珍海味还香。那时候虎子总抢着帮张嬷嬷劈柴，小豆子爬树摘槐花，栓子坐在旁边算粽子的数量，生怕分不均——那时候的日子苦，却比现在踏实。
“圣上，该回御书房了。”狗剩在旁边提醒道，“陆大人派人来说，太后宫里的人已经开始调动了，她侄子带着不少兵往宫门走，看样子是要提前做准备。”
唐宁点点头，转身往御书房走。路上遇到几个巡逻的太监，为首的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看见他过来，赶紧低下头行礼，眼神却往他身后瞟，显然是在查探有没有其他人。唐宁故意放慢脚步，和狗剩聊起御膳房的枣泥糕：“今天的枣泥糕有点甜，明天让他们少放半勺糖，再加点核桃碎，吃着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李公公听见——他要让太后以为，他还不知道接下来的阴谋，还在琢磨吃食。
走进御书房，唐宁坐在案前，却一点心思都没有。他拿起案上的奏折，上面写着河南赈灾的情况，可他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三个兄弟的身影：担心虎子会不会因为走路太急露了馅，担心小豆子撬锁时会不会被老太监发现，担心栓子遇到查问时会不会说错话——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铜铃声，叮铃铃，叮铃铃——是小豆子他们的信号！
唐宁赶紧站起来，跑到窗边，看见小豆子正趴在房檐上，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朝他咧嘴笑，牙齿上还沾着点枣泥。虎子和栓子跟在后面，手里还抱着一捆柴火，装作刚送完柴火的样子，虎子的灰布衫上还沾着点火星子，应该是刚才假装劈柴弄上的。
唐宁心里一喜，赶紧让狗剩把他们拉进来。小豆子刚落地，就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叠密信，递到唐宁手里，声音里带着点激动：“哥！俺们找到密信了！里面写着太后要联合她侄子，在重阳节宫宴上杀你，还要把真圣上偷偷弄死，然后把边境的三座城卖给番邦换钱！”
唐宁接过密信，手指都在发抖。他快速翻看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是太后侄子的笔迹，还盖着太后的私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他心上。太后为了权力，竟然要杀了他，杀了真圣上，还要出卖国家的土地，简直是丧心病狂！
“这群混蛋！”虎子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晃了晃，茶水洒出来，溅在密信上，“俺刚才在佛堂外听见那两个老太监说，等重阳节一过，就把宫里所有不听话的人都杀了，包括陆大人！俺当时差点冲进去揍他们，要不是小豆子拦着……”
栓子摸了摸怀里的算盘，脸色发白：“俺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还看见太后的侄子带着好多兵往宫里走，手里都拿着刀，刀上还闪着光，看样子是要提前动手了！他们还说，要在御膳房的菜里下毒，让你今晚就出事！”
唐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必须赶紧想办法应对。他看着三个兄弟，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虎子，你去禁军大营找陆大人，告诉他太后要提前动手，让他赶紧调动兵力，守住乾清宫和密道，别让太后的人靠近真圣上；小豆子，你去御膳房，告诉那里的王师傅，就说朕今晚要吃枣泥糕，让他多做一些，顺便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去，让所有忠于真圣上的人都做好准备，尤其是御膳房的人，别让太后的人下毒；栓子，你跟我留在御书房，帮我整理密信，把太后的阴谋都写下来，等明天上朝时，当着百官的面揭穿她，让她没脸见人！”
三个兄弟齐声应和，转身就要出去。唐宁突然叫住他们：“等等！你们一定要小心，要是遇到危险，就赶紧跑，别管别的——记住，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兄弟，我不能没有你们。”
虎子、小豆子和栓子都愣住了，然后一起用力点头。小豆子擦了擦眼睛，笑着说：“哥，你别担心！俺们肯定能回来，到时候还吃你给俺们买的枣泥糕，要加核桃碎的那种！”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外，唐宁拿起案上的密信，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这些从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有陆大人，还有那些忠于真圣上的人，还有天下所有期待着太平日子的百姓。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御书房里的宫灯亮了起来，映在唐宁的脸上。他拿起案上的朱笔，在密信上写下“严惩”两个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起在孤儿院时，张嬷嬷说过的话：“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身边的人。”现在，他就要对得起这些信任他的兄弟，对得起真圣上，对得起天下的百姓。
唐宁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点凉意吹进来，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望着远处坤宁宫的方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太后和她的党羽绳之以法，还大启一个清明的朝堂，还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不管遇到多少困难，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不会退缩，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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