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十点，忘忧园艺店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公务车。
车身上印着“退休神明资格认证中心”几个端庄的宋体字，旁边还有个徽标——一根橄榄枝缠绕着一枚褪色的神格图案，看着就很有“官方气质”。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四十多岁、穿着灰色西装套裙、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女士，表情严肃得像来查税。
另一位是二十出头、抱着平板电脑和文件夹、看起来像实习生的年轻人，紧张地东张西望。
两人走到店门口，看着玻璃门上贴的《来访须知》，尤其是第三条“神明接见业务已暂停”和收费标准，表情都有些微妙。
“咳咳。”女士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
“叮铃——”
门铃响的瞬间，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林守拙正在柜台后给一盆新到的多肉换土，头也不抬：“欢迎光临，买花请左转，咨询请右转，找麻烦请原路返回。”
女士走到柜台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证件，在台面上展开：“林守拙先生您好，我们是‘退休神明资格认证中心’的专员。我是高级审查员，李静。这位是我的助理，小王。”
证件很正式，有照片，有钢印，还有防伪码。
林守拙瞥了一眼，继续摆弄多肉：“认证中心？没听说过。我现在退休了，不接受任何认证。”
“这正是问题所在。”李静推了推眼镜，“根据《神明退休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二条，所有在人间退休隐居的神明，必须在退休后三十年内向认证中心备案，并通过‘再就业能力评估’，缴纳‘神明退休保障金’，才能获得合法退休资格。否则，视为非法退休，需要补办手续并接受处罚。”
她顿了顿：“林先生，根据我们的记录，您三千年前退休，至今未备案，未评估，未缴费。您的退休资格……不合法。”
店里安静了几秒。
正在擦货架的白薇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
正在二楼浇花的阿青差点把水壶扔出去。
正在厨房研究新菜谱的江小棠探出头，表情古怪。
正在角落试图教噬时兽认字的周小盗，张大了嘴。
林守拙终于抬起头，看着李静：“你说我的退休……不合法？”
“是的。”李静点头，“根据条例，您需要立即补办手续。首先，请填写这份《退休申明备案表》。”
助理小王连忙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厚厚的表格，放在柜台上。
表格标题：《退休居民个人信息备案表（最新修订版）》。
页数：至少三十页。
林守拙扫了一眼，表格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姓名（曾用名、神名、化名）、种族（神族细分）、神龄、退休前职务、退休原因、退休时间、退休地点、现居住地址、联系方式、紧急联系人、特长技能、有无犯罪记录、有无债务纠纷、有无未了因果……
最后还有一栏：“是否自愿放弃神格？□是 □否 （如选择是，请附《神格自愿放弃声明书》）”
“这表格，”林守拙指了指，“是不是有点太详细了？”
“这是为了规范化管理。”李静一本正经，“请您如实填写。另外，根据您的情况，还需要补缴三千年的‘神明退休保障金’。按现行标准，每年一百下品灵石，三千年共计三十万下品灵石。考虑到您退休时间较早，可以享受‘早期退休神明优惠’，打九折，二十七万。”
她补充道：“支持分期付款，最长可分三千年，年利率百分之三。”
林守拙：“……”
他现在很想把这队专员请出去，然后关上门继续种多肉。
但李静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继续说：“如果拒绝办理，根据条例第七章第四十五条，认证中心有权对非法退休神明采取以下措施：一，限制神力使用；二，强制参加‘再就业培训’；三，必要时可遣返原籍或移送‘神明收容中心’。”
“原籍？”林守拙挑眉，“我的原籍是昆仑墟青帝宫，现在欠着物业费，你们要送我回去还债？”
李静表情僵了一下：“这个……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总之，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就在这时，柜台上的青帝印突然亮了一下。
周不通的虚影飘了出来，搓着手对李静说：“这位专员，借一步说话？我有点内部消息……”
李静看到周不通的虚影，愣了一下：“您是……盗圣周不通？您不是三千年前就失踪了吗？”
“哎呀，说来话长。”周不通的虚影飘到李静身边，压低声音（虽然没用），“我跟你讲，青帝大人这事吧，有隐情。他当年退休，是因为参与了‘神魔大战’，受了重伤，不得不退隐养伤。这属于‘因公退休’，按条例应该免备案、免评估、免缴费的！”
李静皱眉：“有证据吗？”
“有！当然有！”周不通信誓旦旦，“我当年亲眼看见青帝大人拖着伤体回昆仑墟的！那场面，惨啊！浑身是血，神格都快碎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三千年都不露面？”
林守拙在旁边听着，嘴角微抽。
神魔大战？重伤？神格快碎了？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不过周不通显然在帮他，他也就没拆穿。
李静将信将疑：“即便如此，也需要提供医疗证明或相关文件。空口无凭。”
“文件有啊！”周不通一拍脑门（虽然虚影拍不出声音），“青帝大人的医疗记录，昆仑墟的疗伤档案，还有当时几位大神的证言……不过都在昆仑墟存档呢，得去调。”
“那请尽快调取。”李静说，“在此之前，林先生的退休资格仍视为不合法。”
周不通眼珠一转：“要不这样——您先回去，我们这边抓紧调档案。等档案齐了，我们再联系您办手续。这期间，青帝大人保证不离开本市，不惹事，不滥用神力。怎么样？”
李静思考片刻，点点头：“可以。但我需要林先生签署一份《承诺书》，保证在此期间遵守规定。另外，认证中心会不定期抽查，请配合。”
“没问题！”周不通满口答应。
李静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份《承诺书》，林守拙扫了一眼，无非是些“遵守人间法律”“不干扰正常秩序”“配合认证中心工作”之类的条款，便签了字。
送走两位专员，店里恢复了平静。
林守拙看向周不通：“神魔大战？重伤？你编故事的能力倒是见长。”
周不通讪笑：“这不都是为了帮您嘛！而且也不算完全编——三千年前确实有场神魔冲突，您也确实没参与，但谁知道呢？反正过去三千年了，死无对证！”
“档案呢？医疗记录呢？”
“这个……”周不通挠头，“我可以试着伪造。我在万神界认识几个专门做假证的，手艺一流，连时空管理局都查不出来。”
林守拙扶额：“算了，别添乱了。认证中心那边，我自己想办法。”
“您有什么办法？”周不通好奇。
“很简单。”林守拙说，“既然退休资格不合法，那就不退休了。”
“啊？”
“我重新就业。”林守拙指了指店里的营业执照，“‘忘忧园艺店’老板，这是我的正式职业。神明只是兼职。兼职不需要退休资格吧？”
周不通愣了三秒，然后拍腿（虚影）大笑：“妙啊！青帝大人您这思路太绝了！没错，您现在是园艺店老板，种花卖花才是主业，神明身份只是副业！副业不需要认证！”
白薇弱弱举手：“可是老板，您的神明身份……好像比园艺店老板身份更引人注目。”
“那是他们的问题。”林守拙理直气壮，“我就是一个普通市民，开个小店，种种花，交交税。至于偶尔展现的神迹……那是我个人兴趣，属于‘业余爱好’，不违反任何规定。”
阿青忍不住笑了：“师父，您这‘业余爱好’也太硬核了。”
“爱好不分高低。”林守拙说，“有人爱好钓鱼，有人爱好登山，我爱好种神级植物，很合理。”
众人：“……”
好吧，您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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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退休神明互助会的第一次线下聚会，如期在忘忧园艺店举行。
虽然名为“聚会”，但实际上……人不多。
除了林守拙和周不通（虚影），只有两位“会员”到场。
第一位是周不通联系上的“神先生”——一个穿着上世纪七十年代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先生。他看起来七八十岁，手里拎着一个老式皮革公文包，说话慢条斯理，很有学者气质。
“诸位好，老夫姓沈，单名一个度字。”老先生微微躬身，“退休前在‘秩序与命运神殿’担任书记员，退休后自愿被‘Scp基金会’收容，编号Scp-███，现已解除收容，在人间隐居。”
林守拙好奇：“Scp基金会？那是什么？”
“一个致力于收容、保护、研究异常现象、个体及物品的国际性秘密组织。”沈度推了推眼镜，“老夫当年觉得退休生活无聊，便主动联系他们，申请被收容。在他们的设施里住了七十年，每日读书、下棋、配合研究，倒也清闲。”
周小盗瞪大眼睛：“自愿被收容？还有这种操作？”
“有何不可？”沈度说，“包吃包住，有医疗保障，还有退休金。除了不能随意离开设施，其他待遇都不错。而且基金会的研究员都很礼貌，从不强迫老夫做不愿做的事。”
林守拙若有所思：“这倒是个思路……如果认证中心再找麻烦，我就申请被收容。”
“不建议。”沈度摇头，“基金会近年经费紧张，收容条件大不如前。而且他们对神明的收容等级太高，限制太多，不如在人间自由。”
第二位会员更特别——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粉色蓬蓬裙，扎着双马尾，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泰迪熊玩偶。
但她开口时，声音却是成熟的女声：“我是莉莉丝，退休前是‘梦境与童话之神’的从神。因为神职被现代科技冲击（孩子们现在都玩手机，不爱做梦了），导致信仰流失，神力衰退，不得不退休。现在在幼儿园当美术老师，教小朋友画画。”
她补充道：“顺便说一句，我现在的外貌是神格衰退导致的‘幼化现象’，不是伪装。如果你们敢笑我，我就让你们今晚做噩梦。”
众人立刻表情严肃。
周不通的虚影飘到莉莉丝面前，好奇地问：“梦境之神也能退休？梦境不是永远存在吗？”
“梦境存在，但‘童话式梦境’在消亡。”莉莉丝叹气，“现在的孩子，做梦都是考试、游戏、短视频。那种天马行空、充满幻想的童话梦境越来越少了。我的神职根基被动摇，自然得退休。”
林守拙点点头：“理解。我的‘万物生长’神职也受冲击——现在都是化肥、农药、转基因，纯自然生长的信仰少了很多。”
“同病相怜啊。”莉莉丝伸出手（小手），和林守拙握了握。
于是，退休神明互助会的第一次聚会，就在这样一种“同病相怜”的氛围中开始了。
聚会主题是周不通定的：“如何合法地逃避物业费”。
沈度先发言：“老夫在基金会时，研究过各国物业费相关法律。发现一个漏洞——如果房产被认定为‘历史文化遗产’，业主可以申请减免物业费。青帝大人的青帝宫，完全符合条件。”
林守拙摇头：“青帝宫在昆仑墟，那边物业不认人间法律。”
莉莉丝举手：“我的方法是——假装破产。我在人间那套小公寓，一直跟物业说我没工作、没钱，只能分期付款。拖了三年，他们就不催了。”
周不通吐槽：“你那是因为外表是小孩，物业不忍心催吧！”
“外貌优势也是优势。”莉莉丝理直气壮。
周小盗弱弱地说：“那个……我有个想法。既然物业费是交给昆仑墟物业的，那我们能不能……把昆仑墟物业收购了？自己当老板，就不用交费了。”
众人沉默。
然后齐刷刷看向林守拙。
林守拙认真思考了三秒：“收购昆仑墟物业需要多少资金？”
“根据周不通从万神界打听到的消息，”沈度推了推眼镜，“昆仑墟物业是‘万神界物业服务集团’的下属子公司，估值约……五亿下品灵石。”
“那算了。”林守拙立刻放弃，“我还是慢慢还吧。”
会议进行到一半，门铃又响了。
李静和小王去而复返。
“林先生，”李静表情更严肃了，“我们回中心查了档案，发现您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怎么说？”
“首先，您确实没有‘因公退休’的医疗记录。”李静说，“其次，我们查到，您退休期间，曾多次在人间使用神力，干预正常秩序——比如让植物疯长，治愈绝症，甚至影响时间流动。这些行为都违反了《神明退休管理条例》。”
她顿了顿：“最严重的是，我们接到举报，您非法饲养A级危险生物噬时兽，并纵容其在人间活动，造成多起时间紊乱事件。”
林守拙肩膀上的噬时兽“喵”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综上所述，”李静得出结论，“认证中心决定，对您启动‘强制再就业程序’。您需要在一个月内，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并通过‘再就业能力评估’。否则，将被取消退休资格，强制参加‘神明再就业培训班’，培训期间无工资，食宿自理。”
林守拙挑眉：“强制再就业？我已经有工作了啊，园艺店老板。”
“这份工作未在认证中心备案，且收入不稳定，不符合‘稳定就业’标准。”李静摇头，“您需要一份更‘正式’的工作——比如，在某个官方或半官方机构任职。”
周不通的虚影突然插话：“等等！我有个主意！”
所有人看向他。
“认证中心本身……不就是官方机构吗？”周不通眼睛发亮，“青帝大人可以应聘认证中心的职位啊！这样既是正式工作，又能解决资格问题，一举两得！”
李静一愣：“应聘认证中心？我们确实在招人，但要求很高……”
“青帝大人不够格吗？”周不通说，“三千年前东方青帝，执掌万物生长，神龄超过万年，管理经验丰富，还精通时间法则、植物培育、医术药理……这简历放哪里不是抢着要？”
李静犹豫了。
小王在旁边小声说：“李姐，中心最近不是在招‘特殊神明关系顾问’吗？要求熟悉各类神明，能处理复杂神明事务……林先生好像挺合适的。”
沈度也推了推眼镜：“老夫可以为青帝大人写推荐信。虽然老夫已退休，但在秩序神殿时，与认证中心有过合作，还算有几分薄面。”
莉莉丝举手：“我也可以作证！青帝大人虽然偶尔调皮，但本性善良，从未做过危害人间的事。”
林守拙看着这群突然为他“求职”的退休神明，有些哭笑不得。
他，东方青帝，退休三千年后，居然要为了“合法退休资格”，去应聘一个什么认证中心的顾问？
这剧情发展是不是有点太魔幻了？
但李静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林先生，”她说，“如果您真的有兴趣，可以提交简历，参加面试。如果通过，认证中心可以为您办理‘在职申明’备案，您就不再需要退休资格了。”
“在职神明……”林守拙重复这个词，“意思是，我一边开店种花，一边兼职当顾问？”
“是的。”李静点头，“但需要遵守中心规定，按时上班，完成指派任务。当然，有工资和福利。”
林守拙思考片刻。
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比被强制培训强。
而且，在认证中心工作，说不定能接触到更多退休神明的信息，对互助会有帮助。
“行吧。”他叹了口气，“简历怎么写？需要写神龄吗？写三万会不会吓到你们？”
李静：“……请如实填写，但可以适当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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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送走认证中心的人，互助会继续开会。
但主题已经从“如何逃避物业费”，变成了“如何帮青帝大人通过面试”。
沈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认证中心面试指南》：“老夫当年考秩序神殿时用的，虽然过时了，但原理相通。重点在于展现专业性、责任心和合作精神。”
莉莉丝拿出彩笔和画纸：“我可以帮您画面试穿搭！正装太严肃，休闲装太随意，最好是‘低调中显品味，平凡中见不凡’的风格……”
周不通的虚影飘来飘去：“面试官可能会问什么问题？‘你为什么想加入认证中心？’‘你的优势是什么？’‘如何处理神明纠纷？’得提前准备答案！”
周小盗举手：“我可以帮您练习！我虽然没正经工作过，但我看过很多求职节目！”
阿青、白薇、江小棠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林守拙坐在中间，看着这群突然变成“求职辅导团”的伙伴们，忽然笑了。
退休生活嘛。
总是充满意外。
但好像……
也不坏？
至少不孤单。
“好了。”他站起身，“面试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先吃饭，江主厨做了新菜，据说用了时光种叶子的边角料，吃了能让人心情愉悦。”
众人欢呼。
窗外的夕阳，把店里的热闹染成温暖的金色。
退休神明互助会的第一次聚会，在美食和欢笑中结束。
而林守拙的“再就业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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