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阁,苏玉衡。”
文士温润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河洞穴中回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刚刚看到生机的幸存者们瞬间僵住,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明明只有一人一舟,却比身后的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悸。
凌云将小石头和柳青岚小心地护在身后,目光与苏玉衡平静对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墨阁!这个神秘组织的触角竟然真的伸到了这里!而且对方显然对他们的行踪、甚至刚刚发生在矿洞内的激战都了如指掌!这份情报能力和神出鬼没的手段,实在可怕。
“苏先生在此等候,不知有何指教?”凌云开口,声音刻意保持平稳,不露丝毫怯意。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对柳青岚和小石头打了个戒备的手势。
苏玉衡微微一笑,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指教不敢当。只是观小友一路行来,智退马贼,巧破毒粮,借势韩明,更在这绝地之中,以‘影蛭’为刃,戏耍夏侯桀于股掌之间,着实令人惊叹。我墨阁最爱结交天下英才,特在此备下扁舟一叶,愿送小友及诸位乡亲,脱离此地。”
他的话语听起来客气,甚至带着赞赏,但“影蛭”(原来那黑影怪物叫这个名字)、“戏耍夏侯桀”等词,精准地点明了他对一切洞若观火。这份姿态,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展示力量,更是暗示——你们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苏先生好意,我等心领。”凌云不动声色,“只是不知,墨阁的‘结交’,需要我等付出何种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墨阁的午餐。
苏玉衡笑意更深,似乎很欣赏凌云的直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包裹上:“小友快人快语。代价么……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我墨阁对此处矿脉,以及小友身上那件‘钥匙’,颇感兴趣。若小友愿将此物暂借墨阁一观,并告之得来经过,我不仅保证诸位安全离开,还可奉上黄金百两,以作酬谢。”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暂借一观”背后的含义,谁都清楚。黄金百两更是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普通人心动。
村民们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凌云背后的包裹。黄金百两!安全离开!这诱惑太大了!
然而,凌云却从对方看似优厚的条件中,嗅到了更深的图谋。墨阁势力庞大,若只为矿脉和“钥匙”,大可强取豪夺,何必如此迂回?他们是在忌惮什么?还是说,这“钥匙”和矿脉本身,隐藏着连墨阁也无法轻易掌控的秘密?
“苏先生抬爱了。”凌云缓缓道,“此物关系重大,更是多位乡亲用性命换来,恕难从命。若先生只为结交,我等感激不尽,但请另开条件。若强求……”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我等虽力弱,却也知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道理。大不了,将此物沉于这暗河之中,大家一拍两散!”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小石头立刻上前一步,握紧柴刀,眼神凶狠地瞪着苏玉衡。柳青岚也悄然握住了袖中藏的短匕。他们很清楚,失去了这最后的依仗,他们在这乱世中将更加艰难,甚至可能立刻被灭口。
苏玉衡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欣赏。他没想到这少年如此果决,更没想到他能看穿自己话语中的试探和那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小友误会了。”苏玉衡摆摆手,语气依旧平和,“我墨阁行事,虽不拘一格,却也讲究缘分,强取豪夺,非我辈所为。既然小友不愿,此事暂且作罢。”
他话锋一转,指向那艘黑色梭舟:“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此地非久留之所,夏侯桀虽被‘影蛭’所阻,但以他的能力,脱困乃至找到其他路径追来,只是时间问题。这艘‘乌篷舟’,便算作我送给诸位的见面礼,助诸位速离险地。”
这次,连凌云都感到意外了。不要东西,还白送船?墨阁什么时候变成慈善家了?
柳青岚在凌云身后低声道:“郎君,小心有诈。墨阁诡谲,其船恐不易乘坐。”
苏玉衡仿佛听到了她的低语,笑道:“柳小姐放心,此舟干净得很。我苏玉衡若要害人,还不屑用这等手段。”他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最后定格在凌云脸上,“我只希望,他日若小友解开此矿与‘钥匙’之谜,若有所得,能与我墨阁互通有无。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不是吗?”
这是一个长远投资,也是一个缓兵之计。他看出了凌云的潜力和不凡,更看出了那“钥匙”背后可能牵扯的巨大秘密,与其现在强行夺取可能鸡飞蛋打,不如结个善缘,放长线钓大鱼。
凌云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眼下形势比人强,拒绝这艘船,他们可能真的会困死在这里,或者被夏侯桀追上。接受,则意味着欠下墨阁一个人情,未来可能卷入更深的漩涡。
两害相权取其轻。
“苏先生高义,凌云铭记。”凌云拱手,不再犹豫,“他日若有所得,必不忘先生今日援手之情。”这话说得颇有技巧,只承诺“不忘情”,并未承诺具体事项。
苏玉衡何等人物,自然听出其中意味,但他并不点破,只是含笑点头:“如此甚好。诸位,请登舟吧。顺流而下,一日之内,可出山区,抵达相对安全的‘落霞川’地界。”
在凌云的指挥下,幸存者们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依次登上那艘坚固的乌篷舟。梭舟虽不大,但设计精巧,容纳这近两百人虽显拥挤,却也能勉强站稳。
凌云最后登船,对依旧站在岸边的苏玉衡抱拳一礼:“苏先生,后会有期。”
苏玉衡负手而立,微笑道:“江湖路远,小友珍重。”
乌篷舟解开缆绳,顺着汹涌的地下河,迅速驶向那透出天光的出口,将幽暗的矿洞和神秘的苏玉衡抛在身后。
穿过被藤蔓遮掩的洞口,刺眼的阳光洒落,久违的蓝天白云映入眼帘,所有人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恍惚感。河流两侧是陡峭的峡谷,但已不再是完全无路的绝地。
然而,凌云站在船头,看着手中那块从私兵身上搜到的、刻着“墨”字的令牌,心情没有丝毫轻松。
墨阁的突然出现和莫名“善意”,如同在原本就迷雾重重的棋局上,又落下了一颗看不透的棋子。夏侯桀未除,王虎与狄人勾结的真相还未大白于天下,“星殒钢”矿脉的秘密更是深藏地底,如今又多了墨阁这个变数。
他回头望去,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矿洞入口早已消失在群山之后。
但他知道,这一切,远未结束。
乌篷舟在落霞川平缓的水面上漂流,两岸开始出现人烟和农田的痕迹。就在人们以为终于安全,可以稍作喘息之时,前方河道转弯处,赫然出现了数艘悬挂着大晟龙旗的官船!船上官兵盔甲鲜明,刀枪林立,为首的船头上,一名身着绯色官袍、气度威严的中年官员,正目光沉静地望向他们这艘满载难民、突兀出现的乌篷舟。
那官员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船头身形挺拔、虽衣衫褴褛却难掩不凡气质的凌云身上,朗声开口,声传河面:
“前方舟上,可是揭发县令赵元培、王虎通敌叛国,携关键证物脱困的义士?本官,本州通判周文渊,已肃清叛逆,特在此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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