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里比想象中更深，也更窄。岩壁冰冷潮湿，蹭过防护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空气几乎不流通，带着一股浓重的、类似臭氧和潮湿岩石混合的怪味。手电光在这里显得无力，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光线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跳动，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易安打头，侧身慢慢往里挪。能量探测器的蜂鸣声已经变成持续不断的低鸣，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攀升。她手里的金属圆片脉动得更快了，像是心脏在掌心敲鼓。
走了大约十来米，裂缝开始变宽，顶部升高，形成一条向下倾斜的天然隧道。脚下的地面从碎石变成了相对平整的、带着水渍的岩板。岩板表面有着难以察觉的、极其规则的细密纹路，像是被水流冲刷了亿万年，但又太规整了些。
余娉跟在后面，举着辐射检测仪，低声报数：“辐射水平在安全范围内，但持续升高。磁场异常，方向紊乱。”
隧道继续向下延伸，坡度越来越陡。她们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落脚。空气越来越潮湿，温度反而有所回升，不再那么刺骨，却带着一种粘腻的闷热感。
突然，易安停了下来。手电光照在前方不远处，岩壁在那里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不大的洞室。洞室中央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具……东西。
那东西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通体覆盖着暗沉的、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角质层，表面布满细密的、类似电路板纹路的沟壑，此刻正微微闪烁着暗绿色的荧光——正是她们在外面看到的那种光。它一动不动，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像是死去多时，又像是某种深度的休眠。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部。那里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几个凹陷的孔洞，像是眼睛和嘴巴的位置。而它的双手，十指异常修长，指尖几乎融入了身下的岩板，仿佛正在从岩石中汲取着什么，或者……正在向岩石中灌注着什么。
“这是……什么？”余娉的声音干涩。
易安没有回答，她慢慢靠近，手电光仔细扫过这具类人躯体。它的大小与成年男性相仿，但比例略显怪异，四肢更纤长，躯干更扁平。体表的角质层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金属光泽，那些闪烁的纹路，细看之下，与李建国携带的灰白纸片上的点阵图案，有着某种神似的排列逻辑。
能量探测器在接近它时几乎爆表。易安手中的金属圆片突然变得滚烫，脉动强烈到几乎要跳出她的手掌，中心那颗暗红色晶体发出灼目的光芒！
几乎同时，那具类人躯体的头部，几个孔洞深处，猛地亮起了两点幽绿的光！
它“醒”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音，那两点绿光锁定了易安。下一秒，一股无形的、狂暴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撞向易安的大脑！
易安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瞬间发黑，无数破碎扭曲的图像和无法理解的低语疯狂涌入！特制防护服的头罩部分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金属网试图阻隔，但这冲击太直接，太猛烈！
“易安！”余娉的惊叫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易安死死咬住牙关，对抗着意识被撕扯吞噬的感觉。她看到那具类人躯体正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缓缓从地面上“浮”起，暗绿色的纹路光芒大盛，整个洞室都被映照得一片诡异。它没有移动，但那两点绿光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重物压在胸口。
余娉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随身携带的、经过改造的声波发生器——这是根据林静日志里反向频率发生器的原理制作的简易版，原本只是带来以防万一，功率有限。她对准那东西，按下了开关。
没有声音传出，但空气中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涟漪。那类人躯体的动作明显一滞，周身的绿光剧烈闪烁了几下，仿佛受到了干扰。但它很快稳定下来，绿光更盛，一股更强烈的精神波动扩散开来，这一次，直接针对余娉！
余娉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手里的声波发生器脱手掉落，屏幕碎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易安强忍着几乎要炸开的头痛，猛地将手中那枚滚烫的、发光的金属圆片，狠狠掷向那类人躯体的胸口——正对着它那些发光纹路的核心交汇处！
圆片接触到它体表的瞬间，爆发出一团刺眼的红白交织的光芒！没有巨响，只有一种高频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在精神层面炸开！
那类人躯体发出了第一声“声音”——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了金属摩擦、岩石崩裂和生物哀鸣的嘶嚎！它体表的绿光疯狂乱闪，纹路崩断，角质层片片龟裂剥落，露出下面仿佛融化的、暗红色的血肉组织。它剧烈地颤抖、扭曲，仿佛正在经历某种内部能量的毁灭性暴走。
整个洞室，不，是整个山体，都开始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岩壁出现裂缝！
“走！”易安一把拉起几乎站不稳的余娉，转身就往来路冲。身后传来那东西崩溃解体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以及某种能量失控泄露的滋滋声。
隧道在崩塌！更大的石块开始坠落！她们拼尽全力向外奔跑，躲避着掉落的碎石，耳边是山体内部传来的、闷雷般的轰鸣。手电光在烟尘中胡乱晃动。
冲出裂缝的瞬间，外面刺骨的冷空气和月光让她们几乎窒息。身后，裂缝所在的那片山体发出隆隆巨响，大面积塌陷下去，烟尘冲天而起，将月光都遮蔽了。
营地那边警铃大作，人影跑动。杜干事带人冲了过来，看到她们灰头土脸、余娉还挂着血迹的样子，大惊失色。
“快！上车！离开这里！”易安嘶声喊道，喉咙火辣辣地疼。
没有任何犹豫，所有人迅速上车，引擎咆哮着，越野车在颠簸的戈壁上疯狂驶离。透过后车窗，她们看到“黑石山”那片区域烟尘尚未散尽，在月光下如同一个刚刚愈合的丑陋伤疤。
回城的车上，无人说话。易安靠在后座，闭着眼，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里那些破碎的影像和低语还在顽固地盘旋，但正在慢慢减弱。余娉靠在她旁边，脸色依旧苍白，用纱布按着嘴角，眼神有些涣散，但握着易安的手很用力。
直接去的军方医院，保密病房。经过一系列检查，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脑震荡和轻微颅内出血迹象，耳膜受损，余娉的内脏也有震荡伤。但比起这些，医生更担心的是她们脑电图显示的异常波动，以及体内检测到的、极其微量的未知能量残留。那种残留……正在非常缓慢地自行衰减，但过程很不稳定。
处长连夜飞了过来。听完易安简略到近乎冷酷的汇报（略去了大部分精神冲击的细节和那东西的具体形态，只说是某种未知能量体引发的地质异常和强烈生物场干扰），处长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抽了整整半包烟。
“那五个勘探队员，”处长掐灭最后一个烟头，声音沙哑，“半小时前，其中两人脑电波突然变成一条直线。走了。”
易安靠在病房门上，没说话。余娉躺在里面的病床上，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
“另外三个，情况也在恶化。医生用了所有手段，但……那种昏迷，像是有东西在从内部瓦解他们的生命支撑系统。”处长看着她，“你们扔出去的那个圆片，是什么？”
“李建国身上找到的，可能是一个未完成的、或者故障的‘接收器’或‘控制器’。”易安回答，“我们猜测，它和那个能量体之间有某种共鸣或对抗关系。赌了一把。”
处长沉默了很久。“赌赢了。暂时。”他叹了口气，“山体塌陷区域，初步探测显示下方有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空洞，年代无法判断，但结构完全坍塌了，里面有什么也毁了。辐射和异常磁场读数正在回落。”
他看向易安：“这次的事，到此为止。报告我会处理。你们俩，在这里好好治疗，彻底清除那些‘残留’之前，不许出院，也不许接触任何相关事务。”
“处长，”易安抬起眼，“那个东西……可能不止一个。林静标记的地点……”
“我知道。”处长打断她，眼神疲惫而锐利，“但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合法性’去全面调查。触动一个，差点把你们和半个勘探队埋在里面。我们需要更谨慎，需要更多准备，也需要……等。”
“等什么？”
“等它们自己露出更多马脚，或者，等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和理由，去掀开这个盖子。”处长拍了拍易安的肩膀（避开了她受伤的胳膊），“先把伤养好。这是命令。”
处长走后，易安回到病房，在余娉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窗外，天快亮了，城市边缘的天空泛起灰白。
余娉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听到了？”易安问。
“嗯。”余娉的声音很轻，“处长说得对。我们太急了。”
“不急，会有更多人像李建国，像那些勘探队员一样。”易安说。
“但我们活着，才能继续。”余娉转过头，看着易安，“你也感觉到了，对吧？扔出那个圆片的时候，不只是它在和那个东西对抗……好像，也有别的什么……被触动了。很遥远，但确实有‘回响’。”
易安没否认。在圆片爆开、那东西崩溃的瞬间，她的确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反馈”，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被拨动后，在极远处传来的、几乎消散的共鸣。那不是来自塌陷的山体，而是来自更深、更广的……地下？或者别的维度？
“蓝洞科技在找的，可能不仅仅是‘聆听’和‘同化’。”余娉继续说，“他们可能在找‘节点’，或者……‘控制中枢’。”
易安想起那类人躯体指尖融入岩石的姿态，以及它身下岩板那过于规整的纹路。那东西，也许不是一个独立的生物，而是一个“装置”，一个连接着更大系统的“终端”或“锚点”。
“休息吧。”易安最终说，“路还长。”
余娉闭上了眼睛。易安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意识深处却异常清醒。
黑石山下的东西被毁了，但“回响”已经发出。她们这次莽撞的行动，或许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传到某些存在的“耳”中。
下一次，可能就不再是勘探队无声的昏迷，或者一个废弃矿洞里的疯狂刻痕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但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黑暗正在变得更浓，更沉。
她们在医院住了整整两周。每天接受检查和治疗，那些异常的脑波和能量残留终于逐渐平复、消散到仪器无法检测的程度。身体的伤也在好转。处长来过几次，没再谈案子，只叮嘱她们安心养着。
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回到厅里，气氛有些微妙。同事们看她们的眼神更加复杂，钦佩中掺杂着更多的疏离和隐约的畏惧。毕竟，一次“普通”的跨市协查，闹到两人重伤住院、勘探队两人死亡、还引发局部地质塌陷（官方解释是巧合的地质灾害），这无论如何都超出了正常范畴。
她们的小组办公室依旧安静。积了一层薄灰。易安和余娉默默打扫干净，然后坐下，对着空白的电脑屏幕。
“接下来做什么？”余娉问。
“处长说，整理之前的资料，写分析报告，做内部培训预案。”易安回答，“都是文书工作。”
“然后呢？”
“然后，等。”
等下一个异常出现，等处长口中的“力量”和“理由”，也等……她们自己从这次冲击中真正恢复过来。
日子突然变得平淡而规律。上班，处理文件，下班，回易安的公寓。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黑石山下的一切，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易安发现自己偶尔会对着空气出神，耳朵里仿佛还能听到那种低频的震动。余娉的睡眠更浅了，有时半夜会突然坐起，满头冷汗。
她们开始有意识地进行一些恢复性训练，体能，射击，格斗。在训练场流汗，让身体的疲惫掩盖精神的紧绷。易安的枪法恢复得很快，甚至更稳了。余娉的近身格斗技巧也愈发凌厉。
有时，她们会一起研究林静的日志和李建国的笔记，试图从那些零散的记录中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吴工那边偶尔会有一些关于晶体和能量场的零星发现传来，都是高度保密的技术摘要，看不懂的地方比看懂的多。
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易安正在整理一份关于异常生物场识别要点的内部资料，加密线路的红色电话响了。
是处长，声音听不出情绪：“来我办公室。”
处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递给易安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文件袋。
“东南沿海，云州市。三天前，当地一个在建的海底隧道工程，盾构机在掘进到预定深度时，突然遭遇‘硬岩层’，钻头损毁。工程方进行地质复勘，声呐显示前方岩层结构异常，有大型不规则空洞，内部有持续低频震动信号。派潜水机器人下去查看，传回的画面……”处长顿了顿，“机器人失联前最后几帧图像，显示空洞内壁有发光的刻痕，以及……类似生物体的阴影。工程现已暂停，消息暂时封锁。”
易安翻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模糊的水下照片。浑浊的海水中，隐约可见岩壁上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复杂刻痕，那纹路……与黑石山那类人躯体身上的，以及金属圆片内的，都有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性。最后一张极度模糊的图像上，似乎有一个长条状的、缓慢扭动的影子。
“云州市外海，”处长看着她，“离北海那片礁石区，直线距离不到两百公里。”
易安抬起头。
“这次，不是‘聆听者’，也不是小型勘探队。”处长按灭烟头，“是国家级重点工程。影响更大，关注度更高。厅里决定成立联合调查组，工程方、地质局、海洋局，还有我们。你们小组，作为‘特殊风险顾问’加入。”
他将另一份文件推过来，是正式的调令和保密协议。
“这次，有‘理由’了，也有‘力量’了。”处长目光深邃，“但水下的情况，比陆地更复杂，更不可控。你们可以选择不去。”
易安几乎没有犹豫，拿起笔，在保密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们需要最新的水下装备，尤其是针对那种精神冲击和能量干扰的防护。”她说。
“已经协调了，最尖端的实验性装备，明天到位。”处长说，“余娉那边……”
“她会去。”易安说。
离开处长办公室，易安没有立刻回自己那边，而是走到了副楼的天台上。冬日的风很大，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她望着城市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透过重重楼宇，看到那片不安的、隐藏着未知的海洋。
余娉不知何时也上来了，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良久，易安轻声说：“又要下水了。”
“嗯。”余娉应道，语气平静，“这次，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们都知道，即将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另一个“节点”或“终端”。那片发光刻痕后的阴影，或许才是蓝洞科技、或者说那股隐藏在幕后的势力，真正想要触及的东西。
而她们，将再次潜入黑暗，去直面那源自远古深海的、未知的凝视。
风卷起天台的尘埃，打着旋儿消失在空中。战斗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片战场。
易安转身，看向余娉：“走吧，去检查装备。”
两人并肩走下天台，背影挺直，步伐坚定，如同两把即将再次出鞘、刺向深暗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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