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小院，是典型的北方农家格局。
坐北朝南，一溜儿两间正房，中间是穿堂兼厨房，东西各两间卧室。大门东西两侧还有门房两间，西边带着一间狭小的厢房和堆放杂物的柴房，东边则是一片被李秀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菜园，冬天覆盖着积雪，依稀能看见些枯黄的菜梗。
以前，东边的门房一直是杨万双和窦桂英老两口回来时住的。
大孙子杨术刚带着媳妇王招弟回来，就主动把更宽敞明亮的西正房让了出来，也就是目前杨术旺住的那间房。
杨术红没出嫁前住的是西门房，而杨术新和杨术旺小时候一直是跟父母挤在东正房的土炕上。
西边那间低矮的厢房，里面又破又旧，原本是想着等哪个儿子长大要结婚时，再好好收拾出来当新房。
如今家里人口多，回来得又突然，便没有急着去收拾东西门房。
女人们：李秀兰、窦桂英、白淑婷、路瑶、王招弟带着杨晓丽，挤在东正房住。
男人们：杨万双、杨术新、杨术旺，以及杨术刚带着儿子杨晓军，则挤在西正房住。
虽然拥挤，但是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反而更显得热气腾腾，年味十足。
除夕夜，外面鞭炮声噼啪作响，屋里肉香弥漫，欢声笑语不断。
就在一家人围坐在堂屋炕桌上，准备吃饺子的时候，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裹挟着寒气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杨国柱！
他竟然赶在除夕夜从电影制片厂回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
杨国柱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是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愤懑。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炕上的父母，还有那个黑黝黝的三儿子和他身边那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儿媳妇，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
“老三！你回来了！这是……三儿媳妇？”
杨国柱激动地走过去，拍了拍杨术新的肩膀，又好奇地打量着白淑婷。
“爸，这是白淑婷。”杨术新连忙介绍道。
白淑婷也乖巧地用带着口音的汉语叫了声：“爸爸。”
“好！好！”杨国柱连声说好，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惊喜过后，那积压了一路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牢牢锁定在了正试图往路瑶身后缩的杨术旺身上。
“你们先等我一会儿，实在不行转过身去也行。”
众人不明所以，被杨国柱一句话搞懵了。
啥事儿，让杨国柱这么生气？
很快，答案揭晓。
“杨！术！旺！”
杨国柱几乎是咬着牙喊出这个名字，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动手就抽皮带，看看人多，只能作罢，吼道：“你个兔崽子！给老子滚过来！”
满屋的欢声笑语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杨国柱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他爸，你这是干啥？大过年的……”李秀兰赶紧上前想打圆场。
杨国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术旺，道：“干啥？”
“你问问你这个好儿子！”
“他干的好事！”
“可把我给坑惨了！”
他喘着粗气，开始控诉，道：“本来演个鬼子兵就够丢人的了！”
“现在倒好！拍电影！”
“导演说我这形象，气质到位，愣是给我升官了！”
“从小兵升成小队长了！”
“戏份多了！”
“干的‘坏事儿’更多更坏！什么抢粮、烧房子、逼问情报……”
“全让我干了个遍！”
“这下好了，我这‘鬼子小队长’的名声，肯定市要彻底响彻大江南北了！”
“走在街上，肯定会人人喊打！”
“比马国福那‘岛本大佐’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越说越气，眼睛都红了，四下寻找着什么，道：“我……我今儿非抽他一顿不可！不然我这口气顺不下去！”
说着就又要去解腰间的皮带。
杨术旺吓得魂飞魄散，哧溜一下完全躲到了路瑶身后，嘴里喊着道：“爹！爹！冷静！”
“大过年的！”
“而且剧本是艺术加工！”
“是为了突出鬼子的残暴和咱们英雄的伟大！”
“您这是为艺术牺牲啊！”
杨国柱暴跳如雷，不听他狡辩，道：“我牺牲你个腿儿！”
“你怎么不去牺牲？！”
“躲后面唱唱歌，清闲得很！”
“老子在前面挨骂挨打！”
“今天谁也别拦我！亲儿子我也不要了！”
杨万双老爷子看不下去了，重重地咳嗽一声，沉着脸道：“国柱！像什么样子！大过年的，喊打喊杀！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
老爷子发话，杨国柱不敢再动手，但是依旧气得胸膛起伏，狠狠地瞪着杨术旺。
杨术新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杨国柱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但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杨国柱气呼呼地坐到炕沿上，灌了一大口杨术刚递过来的热水，余怒未消地道：“你们是不知道！”
“马厂长，就那个‘岛本大佐’，比我还惨！”
“他那才是真的……”
“不像演的！”
“听说已经被群众自发慰问好几回了！”
“我们约好了，明天，大年初一！过来聚会。”
“聚会？”杨术旺有种不祥的预感。
杨国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对！聚会！”
“主要内容就是——批斗你杨术旺！马厂长说了，要把电影里鬼子审问拷打咱们同志那一套，给你小子原样用上！让你也尝尝滋味！”
他看向杨术旺，眼神里充满了“大义灭亲”的决绝道：“老子这次站马厂长他们那边！亲儿子？”
“呵呵——”
“不要了！”
杨术旺眼前一黑，感觉这个年怕是过不去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马国福、王建生、刘向东、谭峰林、徐继顺，再加上他亲爹杨国柱，这一群苦大仇深的鬼子汉奸们，把他这个小院当成刑讯室，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批斗和报复……
这个除夕夜，杨家的团圆饭，就在杨国柱的满腔愤慨和杨术旺的提心吊胆中，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进行着。
而明天，大年初一，注定可能将成为杨术旺穿越以来，最水深火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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