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洞内，死寂无声。
黑熊精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
他看着洞口那个盘膝而坐的僧人，对方连衣角都没乱半分，衬得自己狼狈不堪。屈辱和惊疑在他胸中翻滚。
“道可道，非常道……”
那六个字飘过来，轻得像风，却重得像山，直接砸进他的神魂里。
“论道？”
黑熊精喉咙里挤出带血的嗤笑，试图撑起妖王最后的脸面。
“你这弼马温，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猴子，也配跟我谈道？”
孙悟空没搭理他的嘲讽，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双唇微动，神态庄严。
这一次，不再是那短短的六个字，而是一段闻所未闻，却仿佛直通天地根源的玄奥经文。
“道者，法天象地，积善为德。”
“德者，万物之基，功之所倚。”
“故，有功无德，如空中楼阁；有德无功，如无根之木……”
这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入黑熊精周身大穴。每一个字，都带着奇特的律动，让他那颗几乎被震散的妖丹，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共鸣！
黑熊精本就痴迷修行，自诩对佛理颇有见地。
他本能地想反驳，想嗤笑这猴子故弄玄虚。
可那经文入耳，却让他心神剧震！
法天象地？万物之基？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宏大的开篇！
他读过的所有佛经，讲的都是戒、定、慧，讲的是斩断七情六欲，断尽烦恼。何曾听过这种直指天地运转、万物根本的法则？
这根本不是佛法！这比佛法……更像“法”本身！
“德分天地人三才，天德者，覆载万物；地德者，滋养众生；人德者，惩恶扬善……”
“功有利己、利他、利众生三种。利己者，小乘也，独善其身；利他者，大乘也，兼济天下；利众生者，功德也，重塑乾坤！”
黑熊精彻底听傻了。
如果说，他之前所学的佛法是在一个精致的鸟笼里打坐，那么现在，这猴子念诵的经文，就是一柄巨锤，直接把鸟笼砸了个粉碎，露出了外面无垠的、真实的天地！
他想捂住耳朵，可那经文却像甘泉，每一个字都让他几近干涸的神魂感到无比的舒泰。
他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满腹经纶，在这大道真言面前，竟是那样的苍白可笑。
渐渐的，他忘了疼，忘了自己是个战败者，也忘了对方是生死仇敌。
他脸上的暴戾和不甘，在不知不觉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是思索，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狂热渴望。
他挣扎着，强撑着剧痛的身体，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学着孙悟空的样子，笨拙地盘膝坐好。
他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整个人，听得如痴如醉。
随着孙悟空的念诵，洞府内也起了异变。
石桌上那件宝光四射的锦襕袈裟，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萤火遇到了皓月，自惭形秽。
空气中，那股血腥和妖气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的异香，吸入一口，便觉神清气爽。
洞府粗糙的石壁上，竟自行生出点点温润的祥光，缓缓流转。
这哪里还是妖魔洞府，分明就是一处上古大能开辟的道场！
就连那昏死在墙角的白花蛇怪和苍狼精，扭曲的身体都在这气息的笼罩下慢慢舒展开，身上的伤势竟在自行愈合。
终于，孙悟空念完了《功德心经》的总纲。
他停了下来，可那大道之音却仿佛烙印在了洞府的每一寸空间里，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黑熊精还沉浸在那玄奥无边的经文里，无法自拔。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卡了数百年的修行瓶颈，此刻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修行关隘，豁然开朗！
这猴子……不！这位大圣！
他讲的，才是真正的无上大法！金池老儿那些，都是狗屁！
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震撼，猛地站起身，对着孙悟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个动作，他做得心甘情愿，发自肺腑。
“敢问……大圣！”
他抬起头，语气里再无半点嚣张，只剩下晚辈对前辈的虔诚和请教。
“您所言的‘功德’，究竟……究竟是何物？为何我修行数百年，阅遍经文，却从未听闻？”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孙悟空，像一个即将得到无上真传的弟子。
孙悟空睁开了眼。
那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为人师表的欣慰，只有看穿一切的淡漠和一丝嘲弄。
“你当然没听过。”
这盆冷水，浇得黑熊精心头一凉。
“你修佛法，却不知佛法之本，是‘功德’，而不是那些空洞的玄理！”
孙悟空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黑熊精。
“你只知道学那金池老儿，每日打坐参禅，闭门造车，就以为能修成正果？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
那股无形的威压再次笼罩下来，让黑熊精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真正的修行，不在蒲团上，而在天地间！”
“惩恶！便是扬善！”
“这，才是功德之源！才是唯一的通天大道！”
孙悟空的声音陡然变得森然，像一把冰刀，抵在了黑熊精的喉咙上。
“我问你。”
“你与那观音禅院的金池老僧，引为知己，常年论道？”
黑熊精下意识地点头：“是……我与金池长老，确为道友。”
“道友？”
孙悟空的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个为了贪图财宝，不惜放火烧死客人的所谓高僧，也配做你的道友？”
黑熊精猛地一震。
放火烧死客人？
他瞬间想到了昨夜禅院那场大火！
原来不是天灾，是人祸！是金池干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感到一阵反胃。他虽为妖，却自诩行事光明磊落，最不齿这等背后下黑手的阴险手段。
可孙悟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算什么。”
孙悟空的声音很平淡，却有种揭开所有伪装的恐怖力量。
“你可知，他为了侵吞禅院的香火钱，为了坐稳他那方丈的位子，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用尽手段，先后害死了观音禅院整整十七任住持？”
十七任！
住持！
“轰！”
这句话，像一道九天神雷，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黑熊精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什么？
那个和他谈经论道，满口慈悲，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金池长老……
是个在两百年间，连续杀害了十七个同门师兄弟的……魔鬼？！
这……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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