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焚帐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焦糊与硫磺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血腥，如同不散的阴魂，萦绕在铁壁城外的荒原上空。
那象征胡王权柄与荣耀的金狼大纛已化为乌有，只留下地面一个触目惊心的、边缘琉璃化的焦黑巨坑，无声诉说着天罚的可怖。
然而，上苍的怒火似乎只针对那不义的源头。
当毁灭性的打击精准落下后，翻涌的云层悄然平复，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也随之消散，只留下凡尘的烂摊子，等待幸存者们自己去收拾。
胡人大营，此刻已彻底陷入了比攻城失败更可怕的混乱深渊。
中枢被毁，王权象征荡然无存，更重要的是——大汗咄吉生死不明！
那几名拼死将咄吉王从地狱边缘拖出来的金狼卫，此刻围成一圈，将奄奄一息的大汗护在中央。
咄吉昔日鹰视狼顾的雄主气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破损的貂裘下不断渗出的脓血，扭曲变形、布满灼烧伤痕的面容，以及那微不可闻、时而夹杂着血沫的痛苦呻吟。
他周身散发着一股皮肉焦糊与内脏受损特有的腥臭气，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苟延残喘。
“大汗！撑住啊大汗！”一名亲卫将领半跪在地，试图给咄吉喂水，但清水混着血水从他破裂的嘴角不断流出，根本咽不下去。
随军的巫医战战兢兢地上前查看，只是搭了下脉搏，翻看了一下瞳孔，便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对着几位闻讯赶来的王子和大贵族，绝望地摇了摇头。
“父汗！”
“大汗！”
几声呼喊同时响起，情绪却截然不同。
二王子阿史那·咄苾（bi）身材魁梧，性情暴烈，此刻他推开人群，扑到咄吉身边，看到父亲的惨状，目眦欲裂，猛地抽出弯刀，环顾四周，怒吼道：
“是谁？！是谁护驾不力？！让父汗遭此大难！我要砍了他的脑袋！”
他的目光如同饿狼，扫过那些伤痕累累的亲卫，亲卫们纷纷低头，敢怒不敢言。
“二弟，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一个相对沉稳的声音响起。大王子阿史那·俟利弗（si li fu）排众而出。
他年纪较长，生母出身大族，在部落中素有威望，但性格稍显优柔。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咄吉的状况，眉头紧锁，沉痛道：
“父汗伤势极重，非药石能医。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商议……后事。”
“后事”二字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所有潜藏的矛盾！
“商议？跟谁商议？父汗尚在，你便急着商议后事，俟利弗，你是何居心？！”
咄苾立刻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兄长，手中弯刀隐隐指向对方。
“二弟！休得胡言！我是为了大局！”俟利弗脸色一沉。
“大局？我看你是想趁机夺位！”咄苾毫不退让。
周围的其他王子，如三王子、四王子，以及各大部落的首领——如执失部的执失思力、阿史德部的阿史德元珍等实权人物，此刻眼神都闪烁起来。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原本因共同南下劫掠而暂时压制的部族矛盾、个人野心，在天罚摧毁了最高权威后，如同挣脱了囚笼的猛兽，疯狂滋长。
没有人再去关注铁壁城，也没有人再去想什么攻破城池掠夺财帛奴隶。
与至高无上的汗位相比，那些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够了！” 一个苍老而虚弱，却带着残余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一直瘫坐在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兀术萨满。
他手中的木杖已断，象征力量的骨片铜铃化为粉末，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脸上满是信仰崩塌后的灰败。
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争锋相对的两个王子，以及各怀鬼胎的众人，嘶声道：
“长生天降下怒火，惩罚我们的不敬与贪婪！大汗……便是明证！你们此刻不思悔悟，向长生天忏悔，反而在此争权夺利，是想让整个部族都万劫不复吗？！”
若是平时，兀术萨满的呵斥足以让这些骄兵悍将低头。
但此刻，连他自身的力量都似乎随着那断裂的木杖而消散，那天罚的景象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使得他这番“神谕”般的警告，反而激起了不同的反应。
“忏悔？如何忏悔？难道要我们向那城里的傻子磕头认错吗？”
咄苾狞笑一声，指着铁壁城方向：
“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什么天罚，定是胤朝妖人的诡计！”
他这话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在为自己争夺汗位寻找合理性，试图否定那令人绝望的天威。
“二王子慎言！”
执失思力沉声道，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虽然内心同样惊惧，但尚存理智：
“那绝非人力可为！金帐瞬间汽化，土地琉璃，此等威能……若非天罚，还能是什么？此刻军心涣散，士卒皆惧，若再强行攻城，恐生大变！”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父汗的仇不报了？！”咄苾怒吼。
“报仇？找谁报仇？找天吗？”俟利弗冷冷道，“当务之急是撤军！退回草原，稳定各部，再图后计！”
“撤军？说得轻巧！谁来做主撤军？撤往何方？各部损失如何补偿？”
阿史德元珍阴恻恻地插言，点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指挥权和资源分配。
一时间，围绕着咄吉身边，几位王子和部落首领争吵不休，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
亲卫们不知所措，外围的士兵们则惶恐地看着核心圈的混乱，一种被上层抛弃的茫然和恐惧在无声蔓延。
不知是谁先推搡了一下，亦或是积怨爆发，咄苾和俟利弗的支持者竟然在金帐废墟旁动起了手！
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怒骂声、惨叫声瞬间响起！
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冲突，却如同一个信号，彻底撕裂了胡人大军最后一点凝聚力。
“二王子动手了！”
“大王子的人拔刀了！”
“他们不管大汗了！”
“快跑啊！自己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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