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兴文接到父亲电话时，正在准备下午一台主动脉瓣置换术的术前讨论。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父亲”两个字，他盯着看了三秒，然后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手术病例更重要，他对自己说。
但十分钟后，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短信：【这周日晚上有空吗？回家吃个饭。你阿姨说做了你爱吃的辣炖鸡块。】
许兴文的手停在鼠标上。屏幕上是患者的心脏ct影像，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回家吃饭。简单的四个字，对他来说却像一道复杂的多选题。答应，意味着要面对父亲、继母、还有同父异母的妹妹裴珠泫；拒绝，意味着继续维持这种若即若离的父子关系。
他选择了最擅长的处理方式——拖延。他把手机推到一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但那些影像数据好像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他的思绪已经完全不在手术上了。
2. 诊室里的挣扎
下午的门诊结束时，许兴文已经收到了父亲的第三条短信：【珠泫这周也从宿舍回来，她说想你了。】
想我了。许兴文苦笑。他和裴珠泫的关系，在妹妹搬来同住的一个月里确实改善了很多。那丫头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偶尔还会跟他撒娇、跟他斗嘴。但“家”这个概念，对他来说依然复杂而沉重。
“许教授，最后一个患者已经离开了。”护士进来提醒，“您还不下班吗？”
“马上。”许兴文说，但身体没有动。
他打开手机，开始编辑回复：【这周日有安排了，下次吧。】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愧疚。对父亲的愧疚，对珠泫的愧疚，甚至对已经离开的母亲的愧疚。
“怎么还不走？”林允儿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许兴文抬起头，看到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今天有个杂志拍摄，结束得早，直接来医院找他了。
“马上就走了。”许兴文关掉手机屏幕，开始收拾东西。
但林允儿太了解他了。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许兴文。”林允儿摘下口罩，认真地看着他，“你每次说‘没什么’的时候，其实就是‘有什么’。”
许兴文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她。林允儿看完短信，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想？”她问。
“不知道。”许兴文诚实地说，“想去，又不想去。想去是因为……他毕竟是我父亲。不想去是因为，每次回去都觉得很别扭，像是去别人家做客。”
林允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那珠泫呢？你不是说她最近和你关系好多了吗？”
“是，但那不一样。”许兴文揉着眉心，“珠泫是珠泫，家是家。我可以接受她作为妹妹，但要我重新接受那个家……很难。”
诊室里很安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走廊里传来推车滚过的声音，还有护士站交接班的谈话声。但这些声音都显得很遥远，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隔开了。
3. “你希望我结婚的时候，你的父母也不在吗？”
林允儿看了许兴文很久，然后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许兴文全身僵住的话。
“兴文欧巴，”她轻声说，用了他最喜欢的称呼，“你希望将来我结婚的时候，你的父母也不在吗？”
许兴文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大：“什么？”
“我是说，”林允儿握着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如果有一天，我们结婚，在婚礼上，你的父亲、继母、妹妹都不在场。你的家人那一边，只有空荡荡的座位。你希望那样吗？”
许兴文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不敢想。和林允儿的未来，他当然想过，但那个未来里，“家庭”的部分总是模糊的，像是被刻意虚化的背景。
“允儿，这不一样……”他艰难地说。
“哪里不一样？”林允儿问，“你不去吃饭，是因为你还没有原谅你父亲，还没有接受那个家。但你想过吗？如果你一直这样，将来我们的重要时刻——订婚、结婚、甚至有了孩子——你的家人要怎么参与？”
她的声音很温柔，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许兴文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不是要逼你现在就完全和解。”林允儿继续说，“但至少，从一顿饭开始。从最简单的‘回家吃顿饭’开始。欧巴，你要学会和自己和解，不是和别人。”
和自己和解。这个词让许兴文心里一震。
他想起院长说的话：“你表面和父亲和好了，但是心里还是对家有抵触。”想起自己每次见到父亲时那种复杂的情绪——有怨，有期待，有疏离，也有不舍。
原来问题不在父亲那里，在他自己这里。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许兴文低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相处。每次回去，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那就当一个客人。”林允儿说，“就当是去朋友家做客。不需要一下子变得多亲密，只需要……在场。人在那里，心慢慢跟上。”
她顿了顿：“而且，你忘了你的专业了吗？你是心脏外科教授，你能在手术台上连接最细微的血管，能在跳动的心脏上做最精密的操作。修复一段关系，难道比修复一颗心脏还难吗？”
这话让许兴文愣住了。然后，他笑了。苦笑，但也是释然的笑。
“你这比喻……”他摇摇头，“不过，好像有点道理。”
“当然有道理。”林允儿也笑了，“我可是少女时代的林允儿，处理复杂人际关系是我的专长。你知道我们九个人，这么多年有多少摩擦和矛盾吗？但我们都学会了和解——不是完美，而是接受不完美，然后继续一起走下去。”
4. 回复与决心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诊室里的灯自动亮起，照亮了两人紧握的手。
许兴文拿起手机，重新打开那条短信。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开始打字。
【周日晚上几点？我需要带什么吗？】
简单，直接，没有多余的情绪。但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主动询问回家的细节。
发送之后，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
“我发了。”他说。
“我看到了。”林允儿微笑着说，“很棒的决定。”
“但我还是有点紧张。”许兴文承认，“万一……万一又像以前那样尴尬怎么办？”
“那就尴尬。”林允儿耸耸肩，“尴尬又不会死人。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去。”
许兴文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林允儿说，“以你女朋友的身份。这样至少有个缓冲，不会太尴尬。而且我也想正式见见你的家人——上次在医院只是匆匆一面。”
许兴文的眼睛亮了：“真的？”
“当然。”林允儿点头，“不过你得提前告诉我，你父亲和继母喜欢什么。见面礼很重要，这是我们艺人的职业素养。”
两人都笑了。诊室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下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父亲的回复来了：【六点。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好。珠泫说会早点回来帮忙。】
许兴文看着那条回复，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紧张，有期待，有不安，但也有一丝……温暖。
“他还说‘人来就好’。”许兴文把手机递给林允儿看。
“你看，”林允儿说，“你父亲也在努力。他不是完美的父亲，但他至少在想方设法靠近你。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许兴文点点头。他想起院长说的“和自己和解”，想起允儿说的“婚礼上的空座位”，想起珠泫每次叫他“哥哥”时眼中的期待。
也许，是时候了。不是突然变成亲密的一家人，而是从最简单的“一起吃顿饭”开始。
“允儿，”他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什么。”林允儿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走吧，我饿了。为了庆祝你迈出和解的第一步，今晚我请你吃饭。”
“应该我请你。”许兴文也站起来，“谢谢你……点醒了我。”
“那我要吃最贵的。”林允儿调皮地说。
“好，管够。”
两人走出诊室，走廊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许兴文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那里有他逃避了二十年的心结。但今天，他决定转身面对。
不是因为他突然原谅了一切，而是因为他明白了——和解不是原谅别人，是放过自己。不是忘记伤痛，是带着伤痛继续前行。
而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常饭。
周日晚上六点。他会准时出现。带着允儿，带着紧张，也带着一丝微小的勇气。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裴珠泫发来的消息：【哥，听说你要回来吃饭？太好啦！阿姨做了好多你爱吃的，我还买了你喜欢的草莓蛋糕！周日见！】
许兴文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回复：【好，周日见。】
发送之后，他握紧林允儿的手，两人一起走向电梯。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但许兴文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终于安静下来了。
和解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他踏出了第一步。
而这一步，比想象中要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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