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平台上的对话，像一阵微凉的山风，吹散了连日来刻意营造的宁静假象，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更加坚实的、共同面对风雨的决心。沈瓷没有再多做解释，顾临溪也没有追问细节。有些决定，一旦做出，便只需坚定地走下去。
从花园回来，沈瓷直接去了周医生的医疗室，显然是要与周医生详细商讨那个“主动适应”计划的细节与风险控制。顾临溪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立刻开始尝试那听起来就充满未知风险的“负重练习”，而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和准备。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闭上眼，尝试将心神沉入那片构筑了屏障的意识深处。与以往只是被动感受那层“薄膜”的存在不同，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精神力，如同伸出最敏感的指尖，去轻轻触碰屏障之外那片混沌而充满压力的区域。
仅仅是极其短暂的接触，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侵蚀意味的波动便如同针刺般袭来！大脑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猛地睁开了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果然……凶险异常。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平复着那瞬间的心悸。这还只是最表层的触碰，若是深入，其艰难与痛苦可想而知。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明确了沈瓷和周医生提出这个方案的无奈与必要性。被动防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午饭时，沈瓷没有出现。岚姨说她和周医生还在医疗室。顾临溪独自用了午餐，胃口并不好，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清晨触碰那压力时的感受，试图从中分析出一些规律。
下午，他决定不再闭门造车。他来到书房——沈瓷的书房，如今也默认成了他可以自由使用的地方。他找了一些关于神经科学、冥想以及极端压力下心理调适的书籍和资料，试图从理论上找到一些支撑或启发。
就在他埋首书海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沈瓷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底的血丝比早上更重了些，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
她走到书桌前，将一份薄薄的、手写的文件放在顾临溪面前。
“这是周医生和我初步拟定的‘适应性训练’纲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从最基础的精神力凝练和感知控制开始，循序渐进。每一步都有详细的风险说明和应急措施。”
顾临溪拿起那份文件，纸张上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上面的字迹是周医生的，但旁边有不少娟秀而有力的批注和补充，显然是沈瓷的手笔。她甚至连可能出现的各种生理、心理反应以及对应的安抚、干预手段都罗列了出来，详尽得令人心惊，也令人心暖。
“谢谢。”顾临溪摩挲着纸张，低声道。他知道，准备这份东西，她耗费了多少心神。
沈瓷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只是走到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那些摊开的书籍上。“在看这些？”
“嗯，想多了解一些。”顾临溪道，“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沈瓷随手拿起一本关于深度冥想与意识边界探索的书，翻了几页，淡淡道：“理论有用，但实践更重要，也更危险。”她抬起眼，看着他，“尤其是最初阶段，必须在周医生的严密监控下进行。我会在场。”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顾临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软得厉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他进行那些充满不确定性和痛苦的尝试时，她会守在他身边，亲眼目睹他可能出现的所有脆弱与挣扎，并随时准备介入。
这需要何等的信任，又需要何等的勇气。
“好。”他迎上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有你在，我会更安心。”
沈瓷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避开了他过于直白的注视，耳根泛起熟悉的浅红。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另一本书，也开始翻阅起来，仿佛只是随意地陪他坐着。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光滑的地板上，靠得很近。一种无声的、坚实的支持，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缓缓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每天上午，顾临溪会在周医生的医疗室里，在周医生严密的仪器监控和沈瓷无声的陪伴下，进行短暂而极其小心的“适应性训练”。过程无疑是痛苦的，每一次触碰那外部的压力，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精神上的疲惫远超身体。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瓷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关切，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相信他能够做到的力量。
而每天训练结束后，下午和晚上的时光，则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疗愈时间。沈瓷会推掉所有非紧急的事务，陪在他身边。有时是两人各自看书，有时是一起在暖房里照料花草，有时只是并肩在湖边散步，看着夕阳将湖水染成瑰丽的颜色。
他们很少谈论训练的具体细节和感受，那太沉重。他们聊书里的内容，聊花草的习性，聊岚姨新研究的菜式，聊那些遥远而安宁的、关于“以后”的模糊计划。沈瓷的话依旧不多，但她的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良药。
这天傍晚，训练带来的精神刺痛感尚未完全消退，顾临溪有些恹恹地靠在客厅的沙发里闭目养神。沈瓷坐在他旁边，没有看书，也没有处理文件，只是安静地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忽然，她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这一次，她没有弹奏任何完整的曲子，只是用极轻的力度，即兴地按动着琴键，流淌出一段段舒缓、宁静、甚至带着些许空灵意味的旋律。那音符不成调，却奇异地贴合着他此刻需要平复的心绪，像温柔的流水，缓缓洗涤着精神上的疲惫与焦躁。
顾临溪睁开眼，看着她专注的侧影，听着那即兴却充满安抚力量的琴音，只觉得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一点点松弛下来。他重新闭上眼，彻底放松身体，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这片由她亲手营造的、无声的慰藉之中。
琴音袅袅，火光融融。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那屏障外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但此刻，有她在身边，有用心准备的训练方案，有这疗愈的琴音和陪伴，他便觉得，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们都能够一起面对。
窗外的夜色渐浓，而室内的暖意，正一点点渗入彼此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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