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与新政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南方二王起兵的消息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朝堂内外炸开了锅。然而，与外界预想的紧张氛围不同，皇城深处，御书房内的灯火彻夜通明，气氛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甚至……一丝狩猎前的兴奋。
李清风并未召集全体朝臣进行无谓的争吵，他只唤来了最核心的几位心腹：总揽政务的荀岳，掌管钱粮的钱广，负责军机的宇文肱，以及新任秘书处第一秘书、已然接触到最高机密的陆明远。影十三如同往常一样，隐在阴影之中。
“南边的消息，诸位都清楚了。”李清风指尖点着铺在巨大龙案上的精细舆图，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日天气，“刘标、马铮，纠集了二十万乌合之众，号称五十万，想给朕来个垂死挣扎。”
宇文肱抱拳，声音沉稳如铁：“陛下，臣已拟好初步方略。安北军可抽调五万精锐南下，汇合边境守军及新编练之师，总数八万，以陷阵营为矛头，重骑侧击，轻骑扰袭，足以正面击溃其军。半年之内，可平南方。”
这是稳妥之策，也是为将者的正理。凭借大晟军队如今装备、训练和士气的绝对优势，正面碾压是最直接的方式。
然而，李清风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没有停留在标注着敌军主力集结的襄阳、武关，而是缓缓移向了南方更为纵深、那些被各色小标记密密麻麻覆盖的区域——那里代表着盘根错节、经营了数百年的南方世家大族的根基之地。
“正面击溃，太便宜他们了。”李清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击溃了这二十万军队，刘标、马铮或许会死，或许会逃。但那些藏在背后，给他们提供钱粮、提供兵员、提供舆论支持的士绅豪强呢？他们只需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诸人：“朕要的，不是击溃，是彻底的清洗！是犁庭扫穴，连根拔起！”
“犁庭扫穴……”荀岳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花白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他已然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没错！”李清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宇文肱，你的部署要改一改。大军压境，攻势要猛，但要留出缺口，网开一面。不要急着全歼，要像驱赶猎物一样，用兵威，一步步将刘标和马铮的残兵败将，往这个方向赶——”他的手指沿着一条预设的路线，划过几个州郡，最终停留在几个世家大族势力最为盘根错节的区域。
“这里是吴郡顾氏、会稽虞氏、毗陵张氏的老巢，虽然他们核心已北迁，但枝蔓犹存，地方上与其关联的中小世家、门生故吏数不胜数。还有这里，原本是荆襄糜氏的影响范围……把二王的败兵赶进去！让他们狗咬狗！”
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陛下这是要借二王这把刀，去砍向那些旧有的、难以用常规手段迅速清理的地方势力！败兵过境，如同蝗虫，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掌控地方的世家大族，首当其冲。无论他们之前是否暗中支持过二王，在溃兵的铁蹄下，都将遭受灭顶之灾。而朝廷大军随后“收复失地”、“安抚百姓”，便可名正言顺地接管一切，将那些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财富、人口，彻底纳入朝廷的直接掌控之下。
这是一条毒计！更是一条彻底斩断旧时代尾巴的狠计！
钱广下意识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南方那几个富庶之地在战火中哀嚎，但也看到了战火平息后，一片空白、任由朝廷描绘新蓝图的广阔天地。
宇文肱深吸一口气，作为军人，他本能地觉得此法有伤天和，过于酷烈。但作为深知陛下抱负的重臣，他更明白，这是以最短时间、最小代价（从朝廷整体角度看），彻底整合南方、铲除地方割据土壤的最有效方式。他沉声应道：“臣……明白！定会掌控好进攻节奏与驱赶方向。”
荀岳沉默的时间最长。他代表着传统的士大夫阶层，虽然已效忠新皇，但骨子里对“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旧秩序仍有一丝残留的认同。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陛下此举，不仅仅是对付二王和南方士族，更是对千年以来形成的“皇权-士族”共治格局的彻底否定与血腥清算。以后的天下，将是皇帝一人独尊，通过秘书处、通过新法、通过绝对掌控的军队和监察机构，直接统治到每一个黎民百姓的头上。士族，将彻底成为历史的尘埃。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感伤，为那个他所熟悉并曾身处其中的时代落幕。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宏大的愿景也在他心中升起——或许，唯有打破这层层叠叠的中间壁垒，才能真正实现陛下所言的“天下大同”，让政令畅通无阻，让皇恩泽被苍生，而非被少数世家大族所垄断。
“陛下……圣虑深远。”荀岳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却异常坚定，“老臣，并无异议。只是，事后安抚、重建，需尽早筹划，以免民生过于凋敝。”
看到荀岳也表了态，李清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知道，这一步迈出去，他将彻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一个权力空前集中也必然承担空前责任的绝对帝王。但他不在乎。
“安抚重建，便要靠文信侯与富平侯多费心了。”李清风的目光扫过荀岳和钱广，最后落在一直凝神倾听、未曾发言的陆明远身上，“明远，秘书处要协调好各方，此战期间，所有情报、指令、后勤调度，必须精准高效。”
“臣，定不辱命！”陆明远躬身应道，年轻的脸庞上闪烁着激动与使命感。他深知，自己正亲身参与着一场重塑天下格局的伟大行动。
“好了，计划已定，诸位去准备吧。”李清风挥了挥手，“记住，朕要的，是一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无任何掣肘的南方！”
众人躬身退出御书房，心情各异，却都明白，一场不仅仅是军事征服，更是社会结构层面彻底重构的风暴，即将随着大晟的铁骑，席卷南方。感伤旧时代的逝去，或许有之，但对一个崭新、强大、统一的帝国未来的期待，更加强烈地燃烧在每个人的心头。皇帝的铁血手腕，正在以一种残酷却高效的方式，强行推动着历史车轮，碾过一切阻碍，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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