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楚国,如同一株在战火废墟上顽强抽芽的巨木,在殷梨亭与内阁诸臣精心设计的制度框架与不懈推动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元气,枝叶日渐繁茂,呈现出“永昌之治”的蓬勃气象。
以北京为中心的庞大驰道网络正日夜不息地向四方延伸,石夯与号子声回荡在原本荒僻的官道上。这些宽阔平整的道路,不仅是帝国控制疆域的动脉,更成了商贸流通的黄金走廊。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北方的皮货、药材、马匹,以前所未有的规模与速度交换着。运河与驰道交汇处的市镇,商铺鳞次栉比,驼队商船络绎不绝,税关虽设而税率明晰合理,商贾的脸上少了往日对官府盘剥的恐惧,多了几分对利润的期待与奔忙。
乡野之间,推行数年的“摊丁入亩”与“授田令”效果逐渐显现。寻常农户只需依据手中田契,缴纳固定田赋,再无层出不穷的丁银、杂派、火耗压得人喘不过气。虽然土地国有、禁止私下大规模兼并的政令让一些企图扩张田产的乡绅暗自不满,但无数自耕农得以保住刚刚分到手的田地,辛勤耕作,虽谈不上富裕,但仓中有了余粮,身上有了完衣,相较于元末那朝不保夕、卖儿鬻女的惨状,已不啻云泥之别。田间地头,农夫歇晌时谈起“今上”,虽仍带着对天威的本能敬畏,却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感激:“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只要肯下力气,饿不着肚子了。”
然而,阳光之下必有阴影。新政虽极大惠泽了底层,却也触动了固有的利益格局。元朝贵戚阶层在改朝换代中被基本涤荡,阻力大减,但新兴的楚国勋贵、功臣集团,以及一部分迅速依附新朝、转换门庭的地方豪强,却在以另一种方式巩固着自己的特权,贪婪地吮吸着国家成长的养分。
玄衣卫的密报,如同黑色的雪片,悄无声息地落在殷梨亭的御案上。起初只是零星传闻,而后证据日渐确凿,勾勒出一幅令人心寒的画卷:
以开国猛将、现任威武侯解开为首的一批军中勋贵,仗着战功,不仅在赏赐的恩俸之外伸手,更胆大包天地勾结军需官吏,虚报兵员、克扣粮饷、以次充好。本该滋养虎贲之师的银钱米粮,流入了他们的私囊,换作了豪宅美妾。北境几处卫所的兵士,甚至出现了衣甲不齐、兵器锈蚀、面有菜色的情况,战斗力悄然下滑。密报中提及,解开曾在酒醉后狂言:“这江山是老子们一刀一枪拼下来的,拿些银子花花怎么了?陛下难道还能为了这点小事,寒了老兄弟们的心?”
文官系统亦不遑多让。吏部侍郎杨文,出身江南士族,精明干练,在早期整顿吏治、推行新政时颇有建树,深得殷梨亭信任。然而,权力与诱惑很快腐蚀了他。他利用考核官员、铨选升迁之权,明码标价,卖官鬻爵,门庭若市。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利用新政清丈田亩、重新分配的漏洞,与地方官吏勾结,巧取豪夺,将大量本应分给农户的良田沃土,划归自己及其党羽名下,甚至强拆民房,侵占土地,用以修建连绵数里的奢华园林与别业,美其名曰“与民同乐,点缀盛世”。有御史上本参劾,却往往被他利用职权或朝中关系,或压或驳,不了了之。
殷梨亭初闻这些消息时,几乎是难以置信,继而感到锥心的失望与愤怒。他曾数次或公开,或私下,以极其委婉的方式提醒、敲打。一次宫廷宴饮,他特意将解开叫到身边,亲手为他斟酒,语重心长:“解将军,当年并肩冲锋,食不果腹的日子,可还记得?如今国家初安,将士们的衣食饱暖,乃国本所系,万不可轻忽啊。” 对杨文,他则在一次讨论吏治的朝会后,单独留下他,指着案上各地报来的民生改善奏章,叹道:“杨卿,你看,百姓方得喘息,我等为官者,当如履薄冰,爱惜羽毛,方不负这身官袍,不负朕与天下黎庶之望。”
然而,他的良苦用心,被当成了帝王的怀柔与软弱。解开等人表面恭顺,背地里却不屑一顾,认为皇帝念旧情,不会真下手。杨文则更加狡猾,一面信誓旦旦表忠心,一面变本加厉,行事愈发隐秘谨慎,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失望累积成冰,怒火在平静的帝王面容下炽烈燃烧。殷梨亭不再劝说。他秘密加强了玄衣卫对这几人的监控,同时授意御史台、刑部中正直之士,暗中收集证据,务求铁证如山,无一疏漏。
时机逐渐成熟。这一日,殷梨亭在武英殿偏殿,召见了解开与杨文。殿内并无他人,香炉中青烟袅袅,气氛却凝重得可怕。
殷梨亭没有兜圈子,将几份关键的密报副本轻轻推至案前,目光如古井寒潭,看着面色渐渐变化的二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解将军,杨侍郎。朕近日总在思量一个问题,辗转反侧,不得其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强作镇定的脸,“朕自问,待开国功臣,不曾吝啬爵禄;予治国能臣,不曾吝啬权柄。俸禄足以养家,恩赏足以传世。朕实在想不明白……”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一字一句,敲打在人心上:
“你们的钱,难道还不够花吗?非要把手,伸向将士的口粮,伸向百姓的田宅,伸向这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丝晴空的国帑民膏?!”
解开脸色瞬间涨红,又转为惨白,噗通跪倒,还想以旧功辩解:“陛下!臣……臣一时糊涂!念在臣昔日追随陛下,血战沙场……”
“血战沙场?”殷梨亭打断他,眼中再无一丝温度,“你血战沙场,为的是让今日的兵卒挨饿受冻,让你的同袍流血又流泪吗?你昔日的功劳,朕记得,朝廷的恩赏,你也领了。但这,不是你今日贪墨军饷、祸乱军心的理由!”
杨文则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臣鬼迷心窍!求陛下开恩,看在臣往日微功,饶臣一命,臣愿散尽家财,填补亏空……”
“晚了。”殷梨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目光中再无丝毫犹疑,只有帝王的冷酷与对法度尊严的扞卫,“若在朕初次提醒时,你们能幡然悔悟,朕或可念旧酌情。可你们一意孤行,变本加厉,视朕之宽仁为可欺,视国法如无物!今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何以慰将士?何以安天下民心?!”
他不再看地上瘫软的两人,转身,对早已候在殿外的王化一及刑部、大理寺官员沉声道:
“证据确凿,国法难容。着有司,依律严办,从重处置。凡涉此案者,无论功臣勋贵,还是朝廷大员,一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皇帝的屠刀,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挥下。
接下来的数月,一场席卷朝野的肃贪风暴以解开、杨文案为突破口猛烈展开。玄衣卫与三法司雷厉风行,根据确凿证据,一批批昔日战场上骁勇、朝堂上风光的功臣显贵被揪出。菜市口的刑场,接连数月弥漫着肃杀之气。抄没的家产堆积如山,无数被侵占的田产重新登记造册,等待发还百姓;克扣的军饷被追回,迅速补发至各卫所。
消息传开,天下震动。百姓拍手称快,称颂陛下圣明,不庇亲贵。底层军士领到足额粮饷,士气为之一振。而原本心存侥幸、暗自效仿的官员勋贵,则无不股栗,纷纷收敛行迹,一时间朝野风气为之一清。
殷梨亭站在宫城高处,望着远处刑场方向最终消散的烟尘,脸上并无半分快意。秋风拂过,带着深重的凉意。他知道,这一刀斩下,断了的是某些人的贪欲和性命,也斩断了许多昔日的袍泽之情。史笔如铁,或许会记下他“刻薄寡恩”、“鸟尽弓藏”的一笔。
但他更知道,一个王朝的长治久安,光靠开国的温情与个人的威望远远不够。它需要刚正不阿的法度,需要对贪婪永不妥协的震慑,需要让所有人明白——无论功劳多大,地位多高,都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都不能肆意践踏这来之不易的安定与公正。
这场鲜血染红的整顿,为新生的“永昌之治”,夯实了最为冷酷也最为必要的基石。帝国的车轮,在碾过荆棘与腐泥后,将继续向着未知的前路,沉重而坚定地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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