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之余，贵妃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毕露。
一想到弘晖若在尚书房受了委屈，皇上或许会因 “皇子孙众多” 而轻描淡写，她就气闷得心口发疼。
多少年了，她和姐姐就没摆脱过皇上 “重嫡轻庶、重储轻旁” 的偏心。
早年姐姐孝懿仁皇后在世时，皇上眼里只有太子。
姐姐拼死生下的女儿早夭，临终前求皇上将养子胤禛改玉牒入佟佳氏名下，皇上都含糊其辞。
直到姐姐咽气多年，才因弘晖入宫才了了这桩遗愿。
这些年，皇上又念着早逝的六阿哥和两个女儿，对乌雅?成璧苛待胤禛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连弘晖这正经嫡长孙，都要被毓庆宫的人压一头？
不行，绝不能让任何人挡了弘晖的路！
胤禛改玉牒入姐姐名下后，已是实打实的嫡子，只是老四素来韬光养晦，在前朝皇子争斗中不好张扬嫡子身份。
但弘晖不一样，他是嫡长孙，这身份必须让皇上记在心上，尤其是皇上素来看重嫡出，得让这份看重转化为弘晖的护身符。
贵妃猛地抬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嬷嬷，去乾清宫探探，若皇上无大事，便说本宫备了他爱吃的糟鸭，请他来咸福宫用午膳。”
“嗻！” 林嬷嬷躬身退下，暖阁里只剩贵妃与剪秋。贵妃指尖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眼底翻涌着思绪，半晌才浅笑道：“宜修让你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剪秋先是侧耳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确认廊下只有守着的宫女，才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主子让奴婢提醒您，十公主和爱蓝珠格格近来日日往慈宁宫跑，您得上心些。”
贵妃眉梢一挑，抚了抚发簪上垂落的珍珠流苏，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你是说，她们的婚事？”
“正是。” 剪秋点头，语气愈发恭敬，“您如今代掌凤印，是后宫的无冕之主，皇家女儿的婚事本就该您主持。主子说，有些事皇上碍于情面不问，但您不能不说 。”
“您把皇女婚事料理妥当，既显您的本分，更能固您的地位。”
贵妃心口猛地一震，先前的愤懑瞬间散了大半，她往日总怕 “偏私” 会失了皇上的信重，处处束手束脚，却忘了如今的底气早已不同。
胤禛是名义上的嫡子，弘晖是皇上疼爱的嫡长孙，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靠圣眷立足的妃子，而是有子侄撑腰、有权势傍身的后宫之主！
剪秋见她眸光亮起，趁热打铁道：“您的地位越稳，那些想借打压弘晖阿哥攀附毓庆宫或永和宫的人，才会投鼠忌器。”
“惠妃的弘昱、宜妃的弘宴都快到入书房的年纪，她们怎会不想为儿子争圣心？”
“十四阿哥下半年成婚，将来有了子嗣，永和宫那位只会更嚣张；八贝勒家的弘旺也两岁了，毓庆宫的弘皙、弘晋更是盯着嫡长孙的位置……”
“说得好。” 贵妃轻笑出声，眼底却翻涌着狠厉，“让宜修放心，本宫护弘晖，比护自己的眼珠子还上心。”
她在后宫沉浮数十年，早年被四妃压制仍能坐稳贵妃之位，岂是省油的灯？
先前是没点透 “自身地位与老四、弘晖休戚与共” 这层窗纸，如今惠妃她们能借子嗣争势，她为何不能？
反正皇上绝不会立她为后，又念着佟佳氏的情分和她代掌后宫的便利，只要不谋逆，些许 “偏私” 算什么？
哪怕她真动了乌雅?成璧，皇上顶多罚她闭门思过几日，绝不会降位夺权 ，有这份底气，她还怕什么？
想通此节，贵妃看向剪秋呈上来的云锦旗装，抚过金线绣就的太阳菊，越看越顺眼：“宜修这孩子，总把我放在心上。” 又闻见玉兰花茶的清冽香气，笑意更浓，“来人，把本宫备的东西取来。”
碧色宫装的宫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三串羊脂白玉珠串，还有两个莹白瓷瓶。
“这玉珠是本宫让人去天宁寺请高僧开过光的，每颗珠子都镂空塞了人参、当归的细粉，贴身戴着能养气血。宜修这些年带三个孩子，身子一直没养回来，让她好生戴着。”
贵妃指着瓷瓶，“这里面是养颜的玉容膏，也是本宫特意让人制的。”
剪秋跪下接过托盘，额头触地：“奴婢代主子谢娘娘恩典。”
“起来吧。” 贵妃挥挥手，语气轻快，“旗装和玉兰花我都收下了，你回去告诉宜修，宫里有我在，弘晖一根头发都不会少。皇上待会儿就来，你先退下吧。”
剪秋躬身告退，刚走出暖阁，就听见里面传来弘晖清脆的笑声。侧房里，弘晖正趴在红木箱子上，小胖手捏着一叠银票，眼睛瞪得溜圆。
旁边的花名册被他翻得哗哗响，看到 “小昌子姐姐在浣衣局当差” 的字样，还特意用点了点，小声嘟囔：“回头让小昌子去看姐姐。”
贵妃走进来，他立刻丢开银票扑进怀里，蹭得贵妃衣襟上都是细碎的纸屑：“玛嬷！这些东西好多呀！比额娘给的还多！”
“弘晖喜欢就好。” 贵妃笑着替他拂去身上的纸屑，“等你把小昌子、小亮子调教好了，玛嬷再把库房里的宝贝都给你。”
弘晖的笑容一收，伸出小胖手的小拇指，神色无比郑重：“玛嬷拉钩！弘晖一定能把他们教好，不让玛嬷和额娘担心！”
贵妃忍着笑，伸出小拇指与他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午膳时分，康熙的明黄色仪仗刚到宫门口，就听见暖阁里传来弘晖的撒娇声。进门一看，弘晖正窝在贵妃怀里，张着小嘴等着贵妃喂糕点，贵妃满头大汗，他还笨拙地用帕子给她擦汗。
“咳！” 康熙故作不满地蹙眉，“弘晖都五岁了，怎还让玛嬷喂？贵妃，你这宠孙的法子，可不对。”
弘晖丝毫不怕他的 “黑脸”，从贵妃怀里滑下来，拽着康熙的龙袍袖子就往桌前拉，献宝似的端过一碗蒸蛋羹：“法法快尝尝！这是弘晖特意让御膳房做的，没放葱姜，最嫩了！我都没舍得吃！”
蒸蛋羹还冒着温热的香气，弘晖的小手上沾了点蛋羹的汤汁，康熙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法法尝尝咱们弘晖留的好东西。”
贵妃在旁打趣：“皇上您可瞧仔细了，这蛋羹弘晖盯着御膳房做的，自己流着口水都没动一勺，就盼着您来呢。”
康熙舀蛋羹的手一顿，瞪了她一眼 ，这女人如今护孙跟护犊子似的，半点玩笑都开不得。
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蛋羹入口嫩滑，带着淡淡的鸡汤香，确实是他偏爱的口味。
待康熙用罢膳，贵妃才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笃定的底气：“皇上下午若得空，可否挪出一个时辰，带弘晖去承乾宫一趟？孩子大了，该给皇后娘娘上柱香了。”
康熙舀茶的手猛地顿住，瓷杯与茶盏碰撞发出轻响。他望着贵妃，半晌才低声吟唱：“月掩椒宫哀别离，夜虫悲鸣触心扉，雨点千行似泪流，秋光百虑难割舍。”
赫舍里皇后是他的少年结发，孝懿仁皇后是他的表妹，是伴他走过风雨的人，这两个女人，终究是他心底的遗憾。
贵妃垂眸不语，她清楚，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虽不及赫舍里皇后，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皇上从未对她以 “表妹” 相称，却总在醉酒后念着姐姐的名字。
“你终是，走了，许多，年了。”帝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眼眶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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