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淳熙十二年的春天，姑苏城外的风里还裹着点料峭的寒意，寒山寺的钟声悠悠扬扬飘过来，敲得运河水都跟着晃悠。就在这一片清凌凌的钟声里，一顶青布小轿吱呀作响地穿过了垂柳依依的运河桥，轿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位老者。
老者白发跟雪似的，挽着个简单的发髻，手里捧着个黄铜罗盘，那罗盘上的天干地支刻得清清楚楚，在晨光里泛着一股子古铜色的温润光泽。这可不是一般的老头，正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堪舆圣手——赖布衣。这次他是受了苏州巨贾沈万才的邀请，来给沈家的新宅子选个风水宝地。
“先生，前面就是云栖园旧址了。”随行的沈府管家弓着腰，低声禀报。
赖布衣“嗯”了一声，抬手掀开轿帘。一股子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云栖园早就没了当年的模样，断墙残垣上爬满了紫藤，乱糟糟的枝蔓缠在一起，跟老人脸上的皱纹似的。园子正中央，孤零零立着一株枯梅，树干皱巴巴的，看着都死透了，可偏偏枝桠上还悬着三朵花苞，白嫩嫩的，将开未开，在春风里微微颤动，透着一股子倔强劲儿。
“停轿。”赖布衣的声音清越，跟敲钟似的，仿佛能穿透三十年的光阴。
他慢悠悠走下轿，脚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咯吱作响。走到园子中央的青石台基上，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支起罗盘。眯着眼打量四周，好家伙，这地方的风水简直绝了！子午线正好和西北方向的七座山峰连成一线，形成了“七星拱月”的上乘格局。更奇的是，眼看着到了午时三刻，罗盘上的指针突然跟抽了风似的，逆着转了三圈，最后稳稳当当指向了那株枯梅的树根底下。
“掘地三尺。”赖布衣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沈万才带来的仆役们不敢怠慢，抄起铁镐就开挖。铁镐刚刨下去没几下，就听得“当啷”一声脆响，像是碰到了什么硬东西。众人赶紧围过去，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挖出了一方青石板匣。打开匣子一看，里面躺着半卷褪色的绢布，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正是《云栖别业图》，图角还压着一枚翡翠锁，锁身上刻着细若游丝的云纹，看着就不是凡品。
“这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沈万才的女儿沈青绾从绣帘后转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襦裙，衬得皮肤跟玉似的，发间插着一支翡翠簪，那簪子上的云纹，竟和锁身上的纹路遥相呼应，像是一套物件。
赖布衣拾起那枚翡翠锁，指尖刚碰到锁芯，就见一滴水珠渗了出来，滴在青石板上，聚成黄豆大小的一团。阳光一照，水珠里竟然清清楚楚映出了寒山寺的飞檐翘角，跟镜子似的。
“令嫒可知此锁来历？”赖布衣捻着胡须，指尖轻轻触碰那滴水珠。
怪事又发生了！那水珠像是被施了法术，水纹突然放大，一圈圈漾开，竟在众人眼前现出了前朝的往事——那是唐贞观年间，这云栖园的主人是个叫云栖先生的隐士。有一天，他救下了一只翅膀受伤的白鹤，精心照料了数月。白鹤伤愈飞走后，没过几天，竟衔着这枚翡翠锁飞回来相赠。后来，云栖先生不幸遭遇祝融之灾，葬身火海。那白鹤得知消息后，在园子里哀鸣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头撞在了这株枯梅树下，随主人而去。
沈青绾听得入了神，眼睛都直了。就在这时，赖布衣举起手中的罗盘，对着那滴水珠。奇妙的一幕出现了，天上的月光和水珠的光芒在罗盘镜面上交汇，竟幻化出一幅全然不同的园景：一座七层高楼拔地而起，楼体呈八角形，气派非凡，每层飞檐上都挂着十八只脊兽，威风凛凛；楼心的天井里，一幅阴阳鱼图案缓缓转动，四角还有泉水叮咚作响，跟弹琴似的好听。
“此楼当名‘仁居’。”赖布衣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的沙盘里画出楼体的轮廓，“听好了，这楼高得建七丈七尺，取‘七政’之数，顺应天道；每层飞檐挂十八只脊兽，暗合‘十八学士’之数，寓意文风鼎盛；最妙的是楼心的‘四水归堂’——春天引东边水井的活水，夏天接西边池塘的荷露，秋天收北边山涧的枫露，冬天藏南边小溪的雪水，四季之水汇于天井，取‘四象归元’之意，保家族气运绵长。”
话音刚落，围墙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清脆悦耳。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绯衣少女从枯梅树后走了出来，眉峰弯弯，像远山含黛，身段窈窕，竟和沈青绾有七分相似。
赖布衣见状，长叹一声，感慨道：“这是云栖先生的孙女云容啊，三世前，就是她在这园子里种下了这株枯梅。”
沈青绾正惊异不已，那绯衣少女已经走到众人面前，开口说道：“先生若要建楼，还有两件要紧事。第一，得在冬至子时埋下九口青铜缸，缸里盛满太湖水，取‘九九归一’之数，稳固楼基；第二，要把这枚翡翠锁埋在楼基之下，待到月圆之夜，锁中渗出的水珠会与天井里的月光相和，形成‘水月镜花’之阵，可保此楼千年不倾。”
说完这话，绯衣少女的身影渐渐变淡，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春风里。与此同时，枯梅枝上那三朵白梅忽然“啪”地一下全开了，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浓郁的花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园子。
赖布衣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仔细一看，好家伙，每片花瓣上都隐现着朱砂小字，连起来竟是三句心愿：“一愿风调雨顺，二愿国泰民安，三愿人心向善。”
“这可不是虚言。”赖布衣转头对沈万才说，“建这楼，得花三年零三个月的功夫。三年打基础，夯实地气，三个月建楼体，一气呵成。还有一桩要紧事——建楼的时候，得在东南西北四方各埋一块‘和合石’，石头上刻上‘仁、义、礼、智’四个字，取‘四德配四象’之意。另外，每月初一，都要在‘四水归堂’的天井里点燃九盏莲花灯，灯油得用菜籽油、芝麻油、茶油三种油调和，取‘三才合和’之意，这样才能让风水格局生生不息。”
沈万才听得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应承：“先生放心，我一定照办，半点不敢含糊！”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原来是朝廷的使节带着圣旨来了，要召赖布衣即刻进京，为新修建的宫殿选址。
众人都以为赖布衣会手忙脚乱，没想到他却一脸从容，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已经把《仁居要诀》写下来，交给令嫒了，里面详细写了建楼的法子和注意事项。待到楼成之日，我定然回来主持开光仪式。”
说罢，赖布衣收拾好罗盘，跟着使节上了马，扬尘而去。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到了第三年的秋分时节，仁居楼终于落成了。
站在园外望去，那楼简直气派得不像话！七丈七尺高的楼体直插云霄，八角形的轮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斗拱像飞鸟展开的翅膀，每层飞檐上的十八只脊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八角攒尖顶上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当声清脆悦耳，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走进楼里，更是让人叹为观止。楼心的“四水归堂”天井里，阴阳鱼图案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四角的泉水汩汩汇入天井，水流落在青石板上，竟冲刷出了天然的“八卦”纹路，巧夺天工。
开春那天，天公作美，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水从八角飞檐上滴落，汇成一道道晶莹的水帘，笼罩着天井，跟仙境似的。沈青绾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立于楼顶，将那枚翡翠锁小心翼翼地挂在了铜铃上。
铜铃声叮当响起，和远处寒山寺的钟声遥遥相和，清脆悠扬。运河上的画舫里，不知是谁弹起了《高山流水》的古曲，琴声婉转，和着钟声、铃声，汇成了一曲天籁。
就在这时，西北方的天空忽然飞来九只白鹤，姿态优雅，口衔金黄的银杏叶，缓缓落在天井里。众人捡起银杏叶一看，上面的朱砂字迹竟新得跟刚写上去一样：“仁居楼成，天地同庆。人心若仁，万世永宁。”
更奇的是，楼前的月牙池里，忽然跃出九对锦鲤，五彩斑斓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它们在水里游动嬉戏，竟在池中映出了完整的“三元不败”四个大字。
恍惚间，众人仿佛看到赖布衣的身影在楼中若隐若现。他手捧罗盘，目光如炬，声音朗朗：“此楼非砖木所建，乃人心所筑。只要沈家子孙心存仁德，行善积德，此楼便永不倾颓！”
话音未落，楼中忽然传来朗朗的书声，原来是沈家的子弟们在楼下的书斋里诵读《论语》，清脆的童声和着琴声、钟声，久久回荡。
岁月流转，沧海桑田。仁居楼历经元、明、清三朝，见证了无数风云变幻，却始终屹立不倒，成了江南赫赫有名的一处胜景。
民国年间，有位西洋建筑师慕名而来，对着仁居楼研究了整整三个月。最后，他惊叹不已，直呼这是“古代建筑的巅峰之作”。他测出来的楼基深度足足有九尺，梁柱的比例精确到分毫，就连楼体的采光角度，都完美契合了黄赤交角，暗合现代建筑力学原理。
而那“四水归堂”的天井，更是成了建筑史上的传奇。每到雨季，雨水从八角飞檐汇入天井时，落在青石板上，竟会天然形成“河图洛书”的图案，神乎其神。更神奇的是，天井里的阴阳鱼图案还会随着四季变换颜色——春天是碧绿的，透着生机；夏天是朱红的，带着热烈；秋天是金黄的，满是丰收；冬天是素白的，裹着静谧，就像有生命一样，流转不息。
如今，仁居楼早就被列为了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每天都有无数游客慕名而来，他们不仅是为了观赏这座“三元不败”的奇迹建筑，更是为了感受那份穿越千年的仁德之气。
而楼前那株枯梅，也成了一道奇景。每年春天，它都会准时开出三朵白梅，花香袅袅，仿佛还萦绕着赖布衣当年的叮嘱：“人心若仁，万世永宁。”
站在楼前的月牙池边，凝神细听，仿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那声音穿越了千年的时空，诉说着关于赖布衣、关于沈家、关于仁居楼的永恒传说。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仁居楼的飞檐上，给这座古老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银辉。楼中，沈万才的后人——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沈老夫人，正坐在“四水归堂”的天井下，给围在身边的重孙辈们讲述着祖先的故事。她的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翡翠锁，锁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永恒的主题——关于仁德，关于传承，关于天地人和的千年佳话。
而这个故事，还会随着仁居楼的存在，一直流传下去，成为中华文化长河里一颗永不褪色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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