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推着轮椅走进福和中学时，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校道两旁的蒲公英灯在雾气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几个早到的学生抱着课本匆匆走过。黄嫣伸手接住飘过的一朵蒲公英种子，轻轻拢在掌心。 “陈叔果然在。”叶哲望向花坛方向。老花匠正提着水壶给月季丛浇水，看见他们便笑着招手。叶哲推着轮椅过去，陈叔放下水壶擦擦手，“这么早来逛校园？” “带她看看以前常去的地方。”叶哲说。陈叔注意到黄嫣膝上的校庆纪念册，翻开的那页正是老教学楼的照片。“这栋楼现在给初一用了，”他指着远处的新教学楼，“你们那届的教室都搬过去了。” 黄嫣轻轻拉动叶哲的衣袖，指向老教学楼的方向。叶哲明白她想去看原来的教室，便向陈叔道别。轮椅碾过湿润的石板路，留下浅浅的水痕。 三楼走廊尽头的教室还保留着原来的木门，窗玻璃上贴着学生的手工剪纸。叶哲停在一扇窗前，指着靠窗的第二个座位，“那是你常坐的位置。”黄嫣点点头，目光移向窗台时忽然怔住。 那盆绿萝还在原处。 叶片比十年前茂盛许多，垂下的藤蔓几乎要碰到地面。花盆还是那个浅蓝色的塑料盆，边缘有一道他们曾经用胶带粘好的裂痕。叶哲蹲下身触碰叶片，想起复读那年每天午休时，黄嫣都会用喝剩的矿泉水给绿萝浇水。 “没想到还在。”叶哲转头看向黄嫣，却发现她正望着他，嘴唇微微动着。他凑近些，听见她微弱的气音：“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个字都清晰。叶哲握住轮椅扶手，等待她继续说下去。黄嫣却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毯子边缘。 “你想告诉我什么？”叶哲轻声问。黄嫣摇摇头，从轮椅侧袋取出便签本，写下几个字又划掉。最后她只写了一句：“这盆绿萝活得比我们坚强。” 叶哲推着她继续往前走。经过图书馆时，他指着三楼窗口，“左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现在换成新桌椅了。”黄嫣抬头望去，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坐在那个位置读书，阳光照在书页上，和她当年一样。 他们在操场边的长椅休息。叶哲翻开纪念册，找到高三那年的班级合影。照片里黄嫣站在前排右侧，手指悄悄捏着校服衣角——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叶哲自己站在最后一排，表情略显僵硬。 “王锐刚发消息说，同学会定在下周六晚上。”叶哲把手机递给黄嫣看群聊记录，“很多人都说一定要见到你。”黄嫣浏览着聊天记录，在看到某个名字时停顿片刻。叶哲注意到她的目光，“罗薇不会来，她在美国有个重要会议。” 黄嫣在便签上写：“你希望她来吗？”叶哲摇头，“我更希望你能来。”他指向珠江夜游的船模图片，“还记得毕业那天晚上吗？我们本来约好要去坐船的。” 黄嫣的眼神柔和下来。她当然记得那个约定，也记得自己提前两小时就在码头等待，最后只等到叶哲发来的道歉短信。那时她不知道，叶哲是因为母亲突然住院才失约的。 “这次不会错过了。”叶哲说。他注意到黄嫣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复读时每次遇到难题，她都会这样无意识地敲桌面。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叶哲推着黄嫣往校门口走，经过布告栏时停下。新贴的优秀作文展里，有篇关于蒲公英的散文让他多看两眼。“写得没你好，”他转头对黄嫣说，“你当年那篇《蒲公英的约定》，林老师打了满分。” 黄嫣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惊讶他还记得。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叶哲。那是她当年的作文草稿，页边有林老师用红笔写的批注：“情感真挚，但结局过于悲观。” “其实后来我改了个结局。”叶哲说。见黄嫣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毕业后我去图书馆找过你的完整版，管理员说借阅记录显示你毕业后又来过一次，把修改后的稿子夹在了书里。” 黄嫣低头写字：“你找到了吗？”叶哲摇头，“那本书被人借走了，再也没还回来。”他顿了顿，“但我猜你改了结局。” 黄嫣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继续推轮椅。在校门口等车时，她忽然拉住叶哲的衣袖，指了指纪念册封底。叶哲翻过来，发现封底内页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是黄嫣用铅笔写的：“蒲公英终会落地生根。” 出租车来了。叶哲扶黄嫣上车时，注意到她小心地把那朵接住的蒲公英夹进纪念册首页。车经过校门口那排蒲公英灯时，黄嫣忽然靠在他肩上，很轻地说完了早晨没说完的话。 “其实早就想告诉你，复读时那些帮你占的座位，都是故意的。” 叶哲怔住。他想起那些阳光最好的靠窗位置，想起总是“刚好”多带的早餐，想起每次模考后出现在他桌洞的错题笔记。出租车驶过珠江大桥，对岸的中山大学校门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我知道。”叶哲终于说。他看见黄嫣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微笑，“林老师后来告诉我，你总是第一个到图书馆，就为了占那个位置。” 黄嫣耳尖微微发红，低头在便签上写字的手势却很稳：“那你为什么从来不问？” 叶哲看向窗外，江面有游轮正缓缓驶过。那是今晚珠江夜游的试航船，船身挂着彩旗。他想起十年前毕业那天，黄嫣站在码头等他的样子。 “因为害怕。”他诚实地说，“害怕问出口之后，连那些默契都会消失。” 出租车停在黄嫣家楼下。叶哲付车费时，黄嫣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她指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刚打好的字：“下周同学会，陪我去买条新裙子吧。” 叶哲推着她走进电梯。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听见黄嫣很轻地说：“这次不要再错过了。”电梯门打开时，晨光正好照进楼道，把那盆放在窗台上的绿萝照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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