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的惊雷尚未在万象神宫内完全消散,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与女帝毫不掩饰的滔天怒意,却已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以惊人的速度,穿透重重宫墙,飞向神都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那些早已竖起耳朵、绷紧神经的暗处。
公主府,依旧是那副门禁森严、气氛压抑的模样。
但府邸深处,暖阁的门窗却紧紧闭着,隔绝了外间所有窥探。
太平公主李令月半倚在软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长发披散,未施粉黛的脸上,残留着多日禁足带来的苍白与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病态的、混合着亢奋与恶意的火焰。
当心腹侍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来,用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却又清晰地复述完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女帝那句“秦赢是朕的刀”、“朕的手段太软了”的宣告时——
“哈哈……哈哈哈……”
太平公主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尖锐而疯狂的大笑!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寝衣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滑开,露出白皙却有些瘦削的锁骨。
“母亲……我的好母亲啊!”
她一边笑,一边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花,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
“你终于……终于还是承认了!承认那个秦赢就是你手里最锋利、最听话、也最见不得光的一把刀!”
她猛地从榻上坐直身体,脸上疯狂的笑意渐渐收敛,转化为一种刻骨的怨毒与冰冷的算计。
“好啊,承认得好!”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他抬得那么高,把他和你的威严绑得那么紧……母亲,你以为这是在保护他?是在彰显你的权威?”
她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你这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是把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仇恨,都引到了他的身上!”
“江南的血,他替你流了。现在,该轮到神都了。”
太平公主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那个远在江南的玄色身影,“你说他是你的刀?
那我倒要看看,当这把刀指向了不该指的人,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的刀,并且想方设法要折断他的时候……你这把刀,还能锋利多久?还能……替你杀多少人?”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秦赢在各方势力围攻下焦头烂额、甚至最终被抛弃、被碾碎的景象,那让她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母亲不是最看重他吗?不是最信任他吗?
那就先毁掉他!让母亲也尝尝痛失臂膀、无人可用的滋味!
“去,”
她对着心腹侍女冷声道,
“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关于秦赢在江南‘滥杀无辜’、‘株连过甚’、‘其麾下玄鸦行事诡异如同鬼魅’的那些‘证据’和流言,用最隐秘的渠道,放出去!记住,要快,要广,但绝不能让人查到源头!”
“是,殿下!”
侍女不敢多问,连忙领命而去。
太平公主独自留在暖阁内,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而扭曲的面容,伸出指尖,轻轻划过镜面,仿佛在勾勒着某个毁灭的图景。
“母亲,你撕破了脸,那就别怪女儿……给你这火上,再浇一勺滚油了。”
几乎就在公主府收到消息的同时,甚至更早一些,朝堂上那番对话的要点,就已经出现在了神都某些极其隐秘的角落。
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精准,绝非寻常渠道能够做到。
这本身就透着一股浓浓的、别有用意的味道——有人,在故意地、加速地将这滩浑水搅得更浑,将这刚刚点燃的火焰,煽动得更加猛烈。
城西那座不起眼的院落内,水榭中的炭火依旧温暖。
寒文若刚刚结束与一名伪装成货郎的属下密谈,手中还拿着一份关于北方商路的最新简报。
另一名心腹便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张没有任何标记、字迹潦草的纸条,放在了他面前的矮几上。
寒文若放下简报,拿起纸条,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简短的几行字。
当看到“秦赢是朕的刀”、“手段太软”等关键句时,他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清癯面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缓缓舒展开,化作一丝极淡的、近乎冷漠的嘲讽。
“呵……”
他轻轻嗤笑一声,将纸条随手丢入旁边的炭盆。火苗舔舐上来,迅速将其化为灰烬。
“这张脸,终究还是被人撕破了。”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也是,都被人拿着玉牌指着鼻子问‘是否默许’了,再藏着掖着,反倒落了下乘,失了帝王的威风。”
他端起温着的茶杯,浅啜一口,眼神幽深:“只是……撕破脸的时机,似乎早了些。女皇陛下,看来是真的被逼急了。又或者……江南的刀,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站在他身后的郑老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女帝此言一出,神都怕是……”
“怕是要乱了。”
寒文若接口道,语气平淡,“那些藏在暗处的蠢货,被江南的血吓破了胆,又被空行拒绝断了念想,如今看到女帝亲口承认那把刀,只怕会更加疯狂,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或者……来搅乱局势,火中取栗。”
他摇了摇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利令智昏,不外如是。他们真以为,撕破了女帝的脸,逼得她亮明了刀,他们就有机会了?殊不知,亮明了刀锋的猛虎,比隐藏在暗处的,更加危险百倍。女帝接下来,恐怕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那我们……”
郑老试探着问。
“我们?”
寒文若看了他一眼,
“我们看戏便是。传令下去,所有联络渠道,进入绝对静默。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与中原任何势力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
让他们去斗,去争,去流血。我们渤海,要的是长久的商路和稳定的利益,不是这滩随时可能将自己淹死的浑水。”
他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喃喃道:“只是这水一旦彻底搅浑,想要再清澈下来,就难了。这神都的天……怕是要冷上好一阵子了。”
与此同时,东市“云来居”客栈那间永远门窗紧闭的天字号上房内。
冯先生同样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密报。与寒文若的冷静淡漠不同,他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是朕的刀’!好一个‘手段太软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夸张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
侍立一旁的紫袍老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忐忑地问道:“冯先生,女帝如此强硬表态,对我等计划,是否……”
“是否不利?”
冯先生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脸上却依旧带着畅快的笑意,
“不不不,恰恰相反!这是天赐良机!是火烧得太旺,有人嫌不够,亲自抱来了干柴!”
他站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踱了两步,眼神锐利如鹰:
“女帝当着朝臣的面,把秦赢抬了出来,也等于把自己逼到了墙角。她现在必须证明这把刀足够锋利,也必须证明自己的掌控力足够强。
可偏偏,神都现在暗流汹涌,春闱在即,北境不稳,还有我们这些藏在暗处的……嘿嘿。”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望向外面阴冷沉闷的神都街景,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既然朝堂上已经撕破脸了,那咱们……就给这把火,再添点柴,加点油,让它烧得更旺些!旺到……让那把所谓的‘刀’,自己把自己烧熔!旺到……让那位坐在龙椅上的陛下,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他转过身,看向紫袍老者,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我们在神都最后那几条埋得最深的线,动一动。不要直接攻击女帝或秦赢,那样太蠢。
从春闱入手,从那些刚刚抵京、满怀热血又容易煽动的举子们入手……散布些流言,制造些‘意外’,让这场本该彰显女帝新政成果的大比,先乱起来!让神都这潭水,彻底变成滚开的油锅!”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
“这神都的天,阴沉沉的,太冷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哪有我们岭南暖和舒服?既然他们喜欢斗,喜欢流血,那咱们就帮他们把火烧旺点!看看最后,是这把‘刀’先被烧断,还是这武周的江山……先被烤焦!”
紫袍老者看着冯先生脸上那混合着兴奋与疯狂的神色,心中一寒,但不敢违逆,连忙躬身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安排!”
消息如同瘟疫般扩散,暗流随着女帝的公开表态而骤然加速、变得汹涌。公主府的怨毒,渤海势力的冷眼旁观,岭南势力的煽风点火……还有更多隐藏得更深、尚未浮出水面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因为这把被公开承认的“刀”,而重新调整着自己的策略,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神都的天空,阴云密布,雷霆隐隐。
一场比江南清洗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牵扯也更广的风暴,正在这权力的中心,疯狂酝酿。
而秦赢这把“刀”,在享受无上信任与权柄的同时,也被推到了这场风暴最激烈、最危险的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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