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霸跑了。
不，那不是跑。
那是一种混合了狂热、使命感和悍不畏死的姿态，仿佛他不是去山门外传一句话，而是要去引爆一颗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并且对此深感荣幸。
他那条断掉的胳膊，在狂奔中无力地甩动着，像是一面宣告着旧我之死的旗帜。
而他那只完好的拳头，却捏得死紧，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真理。
李玄躺在摇椅上，眼皮直跳。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看着熊霸那打了鸡血一样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放下的侥幸，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熊霸可能会被金丹真人的威压吓得语无伦次，把话传错。
山下的正主可能会觉得“红烧肉”这个词是对他们的侮辱，当场发飙。
或者，对方会觉得这是个拙劣的玩笑，直接拂袖而去。
哪一种都比现在好。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熊霸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脑补能力竟然恐怖如斯！
红烧肉？
无上大道？
还他妈“大道真言”？
你从哪两个字里听出“真言”来的？“红”字还是“肉”字？
李玄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现在只想冲下去，捂住熊霸的嘴，然后给山下那三位磕一个，说自己刚才脑子不清醒，说胡话了。
可他不敢。
他那炼气三层的修为，在金丹真人面前，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现在冲下去，唯一的下场就是被人家一眼瞪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人形自走传谣机—霸，带着他胡扯出来的“大道”，冲向了那足以决定他生死的三个人。
“造孽啊……”
李玄无力地呻吟一声，把脸埋进了摇椅的兽皮靠垫里，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被挫骨扬灰之后，灵魂能不能顺利穿越回老家。
……
小竹峰，山门外。
三道身影，静静伫立。
为首的青年，一袭月白道袍，纤尘不染，面如冠玉，正是青云门首席大弟子，被誉为百年不遇的天才，年纪轻轻便已结成金丹的萧逸才。
他身后，一男一女，同样是气度不凡。
男的名叫方文，神情倨傲，气息已达筑基中期。女的名叫水月，面容清丽，修为亦是筑基初期。
他们三人，是奉了掌门道玄真人之命，前来探查这“道韵法相”的。
本来，这种边陲小地方的异象，派个筑基弟子来便已是顶天。但掌门真人不知为何，心血来潮，亲自卜了一卦，卦象竟是“潜龙在渊，遇水则兴”。
这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能被道玄真人称作“潜龙”的，岂是凡俗？
于是，才有了萧逸才这位金丹真人亲自带队前来拜会的场面。
可他们等了半天，山上除了之前那个被吓破了胆的独臂莽夫，竟再无半点动静。
方文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明显的不耐。
“师兄，这山上的所谓高人，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我等代表青云门而来，他竟避而不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我青云门无人？”
他言语间，对这破败的山门和那荒凉的小竹峰，充满了鄙夷。
在他看来，这穷乡僻壤，能出什么高人？
多半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异宝，才引动了天地异象。
这种人，德不配位，见了他们青云门的天骄，吓得不敢露面，倒也正常。
水月也微微蹙眉：“是啊，萧师兄。掌门真人的卦象，会不会……是我们理解错了？此地灵气稀薄，委实不像有高人隐居的样子。”
唯有萧逸才，神色依旧平静。
他看着云雾缭绕的小竹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
“稍安勿躁。”他淡淡开口，“掌门卦象，从无错漏。我等只需静候便是。”
他的涵养，远非两个师弟师妹可比。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谨慎。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从山上冲了下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熊霸。
方文和水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粗鄙的莽夫，看着就让人心烦。
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去的时候，这莽夫还是一副魂飞魄散、随时可能尿裤子的模样。
可回来的时候，他脸上虽然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汗水，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火焰！
那是一种……朝圣者见到神迹后的狂热！
“前……前辈……”
熊霸冲到三人面前，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地。
但他毫不在意，而是抬起那张涨红的脸，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对着萧逸才三人，一字一顿地吼道：
“我家前辈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传递那神圣的旨意。
“前辈近日偶有所感，正在闭关！”
“参悟一种名为……‘红烧肉’的无上大道，不便见客！”
“让你们，改日再来！”
说完这几句话，熊霸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完成神圣使命后的满足与荣光。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方文和水月，彻底愣住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到错愕，再到荒谬，最后化为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
“红……红烧肉？”方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无上大道？”水月更是气得笑出了声，“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三岁孩童吗？用这种荒唐的借口来搪塞我们？简直是奇耻大辱！”
方文脸色铁青，往前踏出一步，筑基中期的威压轰然释放，压向熊霸：
“大胆狂徒！竟敢戏耍我等！你家前辈到底是什么人？再敢胡言乱语，我便拆了你这破山头！”
熊霸被威压压得浑身骨骼作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带着一种怜悯。
他在怜悯这些……听不懂“大道真言”的可怜虫。
“住手。”
就在这时，萧逸才那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拦住了暴怒的方文，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熊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心，在狂跳。
红烧肉……
红烧肉……
这三个字，像三道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
荒谬吗？
是的，荒谬到了极点。
可正是这份极致的荒谬，反而让他这个金丹真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真正的至理，往往就隐藏在最不可思议，最不合常理的地方。
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想羞辱他们，大可直接说“不见”，或者编一个“参悟天地玄黄”之类的大话。
可他偏偏说了“红烧肉”。
一个如此具体，如此充满烟火气，如此……不像“道”的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逸才的脑海中，无数典籍，无数道法，无数师门长辈的教诲，在这一刻疯狂闪现，试图去解读这三个字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
他看着熊霸那狂热到不似作伪的表情，又联想到之前那冲天而起的“道韵法相”。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他脑中的迷雾。
“你先起来。”萧逸才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你家前辈……当真如此说？”
熊霸挣扎着点头，眼中满是崇敬：“前辈真言，晚辈不敢有丝毫错漏！”
萧逸才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方文和水月不解地看着他。
“师兄，你……”
“别说话。”
萧逸才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的神识，在这一刻高度集中，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那三个字。
红……烧……肉……
他决定，就在这山门外等。
他倒要看看，这“红烧肉”里，究竟藏着何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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