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试点企业的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两周，赵江河感觉自己像是在泥潭里跋涉，每一次看似前进的努力，最终都被无形的力量拖回原地。身心俱疲，那种渺小无力感偶尔还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浮现。
这天下午，他再次从轻机集团无功而返，带着一身疲惫和隐约的沮丧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里间陈处长的电话就响了。片刻后，陈处长走出来，对他说道：“小赵，周主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赵江河心中一动，立刻收拾心情，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走向周启明的办公室。
周启明的办公室比陈处长的更加宽敞肃穆，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是一排装满书籍的文件柜。周启明正伏案批阅文件，听到敲门声，头也没抬，只说了声“进”。
赵江河安静地走进去，站在办公桌前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儿，周启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内心。
“听说，最近推进得不太顺利？”周启明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江河深吸一口气，尽量客观地汇报了遇到的阻力，包括企业方面的软抵制和委内部分同志的疑虑，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周启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等赵江河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江河，你知道在钢厂，轧制不同规格的钢材，为什么要用不同的轧辊和不同的压力吗？”
赵江河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因为材质特性不同，屈服强度和变形抗力不一样，必须因材施教，用合适的力道和方法，否则不是轧不成型，就是直接轧废了。”
“嗯。”周启明微微颔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那你觉得，你现在推动改革的这些企业和人，他们是同一种‘材质’吗？你用推动龙峰钢厂技术改造的那套方法，去‘轧’他们，合适吗？”
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击中了赵江河这些日子以来困惑的核心！他一直在用技术干部那种追求最优解、直来直去的思维去处理问题，却忽略了对象是活生生的人，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和观念集合体。
看着赵江河若有所悟的神情，周启明继续点拨，语气沉稳而富有力量：“做事，不能光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更要看清你拉的是什么车，路上有什么坎。改革，尤其是触动既有利益格局的改革，是艺术，不是技术。光有决心和方案不够，还要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迂回，懂得借力。”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道：“李明德为什么抵触？他怕失去掌控，怕乱了阵脚，这是人之常情。你跟他硬碰硬讲大道理，没用。你得让他看到，这件事做好了，对他，对他的轻机集团有什么好处？比如，能不能把试点成功，包装成他李明德任内锐意改革的政绩？能不能借助这个机会，帮他向上级争取一些他原本想要的政策或资源？”
“还有委内其他处室，他们的疑虑，除了工作本身，有没有可能也是因为觉得被排除在外，觉得功劳都是你们干部处的？能不能把他们拉进来，让他们参与进来，把试点变成大家共同的事业，而不是你赵江河一个人的攻坚战？”
周启明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纷繁表象下的本质。他不仅指出了问题，更给出了破解的思路——转换视角，寻求共赢，整合力量。
“江河，”周启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你要记住，想做成事，尤其是想做成大事，个人的能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格局和胸怀。要能容人，能用人，能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有时候，退一步，或者绕个弯，不是为了放弃目标，而是为了更顺畅地抵达终点。冲破束缚，首先要冲破自己思维里的束缚。”
这一番话，如同在赵江河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之前所有的疲惫和迷茫，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清晰的方向。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油然而生。
“谢谢周主任！我明白了！”赵江河挺直腰板，眼神重新燃起了斗志，那是一种被智慧点燃后的、更加沉稳坚定的光芒。
周启明摆了摆手，重新拿起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明白了就去做。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来找我。出去吧。”
“是！”
走出周启明的办公室，赵江河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窗外依旧是那个车水马龙的城市，但在他眼中，已然不同。周启明的教导，不仅是对当前困局的破解之道，更是对他未来仕途乃至人生道路的深远启迪。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埋头苦干的“蝼蚁”，他开始学习如何运用智慧和策略，在这浩瀚的星辰大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道，破浪前行。身心虽然依旧疲惫，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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