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带着几分清冷的锐气,穿透法医中心大楼的玻璃幕墙,落在主任办公室的百叶窗上。细密的叶片将光线切割成一道道条纹状的光影,斜斜地铺在魏明远那整洁得近乎苛刻的办公桌上,连一份文件的边角都没有歪斜。
魏明远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比中心规定的上班时间早到了整整一个小时。往常这个时候,他总会亲手泡一壶明前龙井,看着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氤氲的茶香能让他提前进入一天的工作状态。但今天,办公桌上的紫砂茶具纹丝未动,只有三份摊开的文件占据了桌面的核心位置,像三座沉甸甸的山,压得空气都有些凝滞。
最上方的是“醉酒溺亡”案的最终鉴定报告书,封面印着法医中心的红色公章,翻到签字页,“同意,意外溺亡”六个大字力透纸背,旁边是他魏明远的签名,墨迹早已干透,却像是仍在散发着昨日简报会上的火药味。中间一份是陆衍的人事档案,泛黄的纸张记录着陆衍从医学院毕业到入职中心的所有履历,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眼神怯懦,嘴角紧抿,透着一股初入职场的生涩与平庸,与档案里“成绩中等”“实践能力一般”的评价完美契合。最下面压着的,则是陆衍近一个月的考勤与工作记录,表格里的打卡时间精确到分钟,加班记录寥寥无几,更没有任何外出培训或特别进修的标注,白纸黑字都在证明,这个年轻人一直按部就班地待在中心,从未接触过任何能颠覆他现有能力的“特殊机遇”。
魏明远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阴沉得如同雷雨前的天空,死死盯着桌面上的文件。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送风声,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在空间里弥漫开来。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昨天简报会上的画面——陆衍站在投影幕布前,明明穿着和往常一样的白大褂,却像是换了个人。那双曾经怯懦躲闪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透着与他年龄、资历完全不符的笃定与锐利,尤其是说出“死后勒痕”四个字时,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他精心维持的“意外结案”的平静。
“荒谬。”魏明远低声吐出两个字,手指重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三年来在法医中心默默无闻、连解剖报告都要反复修改的菜鸟,怎么会突然有勇气挑战他这个资深主任的结论?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陆衍提出的疑点,竟然隐隐戳中了案件中他刻意忽略的某些细节。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按下了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话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工,来我办公室一下。”
周涛是法医中心的资深法医,从业近二十年,论资历仅次于魏明远,也是昨天在简报会上第一个站出来反驳陆衍的人。接到通知后,他端着一个印着“市法医中心”字样的保温杯,快步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周涛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昨天与陆衍争执后的不悦,额角的皱纹因为情绪未平而显得格外深刻。“魏主任,这么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保温杯放在办公桌的角落,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上的三份文件,当看到陆衍的人事档案时,眼神微微一顿。
魏明远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手指指向那份“醉酒溺亡”案的鉴定报告书,语气平静却带着探究:“老周,昨天陆衍关于颅骨损伤的判断方式,你怎么看?咱们抛开他的态度不谈,单从技术层面分析,你觉得他那套方法靠谱吗?”
提到陆衍,周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靠谱?简直是胡闹!徒手摸骨?那是几百年前仵作才用的野路子!我们现在有ct扫描仪,有三维重建技术,数据能精确到毫米,哪需要用手去摸?他那套方法,跟巫医跳大神没什么区别!”
他越说越激动,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才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但停顿了几秒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困惑补充道:“不过……说来也怪。他昨天指出的颅骨受力方向,我后来特意去影像科重新核对了三维重建模型,发现……和他说的大体上是一致的。但这肯定是巧合,要么就是他瞎蒙的!运气好罢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在魏明远的心中激起了涟漪。他原本以为,陆衍只是在哗众取宠,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方法博眼球,但周涛的补充却暗示了陆衍能力的“诡异”真实性——结论正确,方法却完全不符合现代法医规范。这就像是一个从未学过数学的人,却能准确算出高等数学题的答案,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魏明远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是在梳理混乱的思绪。“也就是说,他的结论是对的,但使用的方法完全不科学,不符合我们现代法医的操作规范?”
“没错!”周涛重重地点了点头,“法医讲究的是证据链完整,方法科学严谨,哪能靠手感下结论?就算这次蒙对了,下次也不可能这么幸运。我看他就是想出名想疯了,才想出这种博眼球的法子!”
魏明远没有接话,沉默了片刻后,话锋一转,问道:“他最近有没有向你请教过什么专业问题?或者,你有没有看到他私下在研究什么……比如古籍之类的东西?”他特意加重了“古籍”两个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衍昨天提到的“翻阅旧籍,偶有所得”的说法。
周涛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请教?他以前倒是偶尔会问一些基础问题,但最近一个月根本没找过我。至于研究古籍……我从没见过。咱们办公室里都是现代法医学的专业书籍,资料室里也没什么古代法医相关的文献,他就算想研究,也没地方找啊!”
魏明远“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周涛的为人,虽然脾气急躁,但在工作上向来实事求是,不会隐瞒信息。既然周涛说陆衍没有请教过他,也没有研究古籍的迹象,那陆衍突然提升的能力,就更显得可疑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汇报。”魏明远挥了挥手,示意周涛可以离开。
周涛拿起保温杯,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魏主任,您可得多留意着点这小子,我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咱们法医中心的名声,可不能毁在他手里!”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魏明远靠在办公椅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自己的逻辑推演。陆衍的能力突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可能:天才觉醒?他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法医学是一门严谨的学科,需要扎实的理论知识积累和大量的实践经验,绝不是靠“顿悟”就能一蹴而就的。陆衍过往三年的平庸是实实在在的,解剖报告漏洞百出,现场勘查常常遗漏关键信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能精准判断损伤类型的“天才”?
第二个可能:暗中受训?他再次看向陆衍的考勤记录和工作记录,上面清晰地显示,陆衍近一个月从未离开过本市,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外部培训。他甚至可以动用自己的权限,调阅陆衍的银行卡流水,看看是否有大额的知识付费支出,但不用看他也能猜到,以陆衍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无力承担高额的私人培训费用。这个可能,也被他排除了。
第三个可能:背后有人指点?这个想法让魏明远的眼神骤然一冷。如果陆衍背后真的有人,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帮助陆衍提升能力吗?恐怕没这么简单。陆衍挑战的是他魏明远定下的结论,质疑的是他的专业权威,这背后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他,想借陆衍这个棋子,给法医中心制造麻烦,甚至把他拉下马?
一个个疑问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让他感到一阵烦躁。他睁开眼睛,目光再次落在桌面上的文件上,最终锁定了几个核心问题:
第一,动机。陆衍如此高调地挑战既定结论,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想在法医界崭露头角,出名心切?还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故意要给法医中心难堪,甚至针对他魏明远?
第二,知识来源。陆衍那套“银钗验毒”“徒手摸骨”的理论,完全不符合现代法医学体系,更像是从古代仵作的技艺中演变而来的。还有他对陈旧性损伤、微量物证的敏锐度,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掌握的。他所说的“翻阅旧籍”,到底是借口,还是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古籍,能让他掌握这些特殊的技能?
第三,行为突变节点。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陆衍最近的表现,发现一切的变化,似乎都从陆衍在停尸房接触那具溺水尸体开始。在那之前,陆衍还是那个怯懦平庸的菜鸟,可从停尸房出来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不仅敢于在简报会上提出质疑,甚至还能与周涛这样的资深法医争辩。难道那具尸体,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陆衍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魏明远的心头,让他坐立难安。他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查清陆衍背后的秘密,否则,一旦陆衍真的掌握了能推翻“意外溺亡”案结论的证据,不仅他的权威会受到挑战,甚至可能会牵连出更多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他再次按下内部通话键,这次,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行政人员——李姐。李姐在法医中心工作多年,为人谨慎,口风很严,一直是魏明远最信任的下属。
“魏主任,您找我?”李姐推门进来,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
魏明远抬头看向她,眼神严肃,语气低沉地吩咐道:“李姐,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办,一定要悄悄进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李姐心中一凛,知道事情不简单,连忙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办妥。”
“第一,你去资料室查一下,最近一个月,陆衍有没有借阅过什么特别的书,尤其是古代法医、刑侦类的,或者是外文原版文献。把他的借阅记录复印一份给我,不要惊动资料室的其他人。”魏明远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他没有借阅记录,也要确认一下,最近有没有其他人替他借过类似的书籍。”
“第二,你跟信息科的老张打个招呼,让他留意一下陆衍内部系统账号的检索记录,看看他最近都在查什么案例和资料,尤其是和‘溺水’‘勒痕’相关的内容。检索记录也一并拷贝给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老张声张。”
李姐认真地听着,在心里一一记下。当她以为魏明远说完的时候,魏明远却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第三,你跟刑侦支队那边我们相熟的人透个气,了解一下沈驰队长……最近为什么会对陆衍这么感兴趣。比如,他们有没有私下接触过,沈驰有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到过陆衍。”
提到沈驰,李姐的眼神微微一变。她知道,沈驰是市刑侦支队的队长,为人正直,办案能力极强,而且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是魏明远一直比较忌惮的人物。如果沈驰真的开始关注陆衍,那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复杂。
“我明白了,魏主任。这三件事我今天之内一定办好,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向您汇报。”李姐沉声说道。
“好,你去吧。”魏明远挥了挥手,看着李姐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已经渐渐苏醒,马路上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天。魏明远俯瞰着这一切,眼神冰冷而锐利。他想起了昨天简报会上,沈驰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陆衍,但看向陆衍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探究和欣赏,这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陆衍,不管你是真开了窍,还是在装神弄鬼,抑或是被人当枪使……”魏明远的手指紧紧攥住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法医中心,规矩就是规矩,我的权威不容挑衅。我会弄清楚你玩的把戏,一点一点地把你的秘密挖出来。”
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最后证明陆衍只是在哗众取宠,用巧合和蒙骗来博眼球,那他一定要让陆衍付出代价,不仅要在法医中心内部通报批评,还要让他在明城法医界彻底名声扫地,再无立足之地。而如果陆衍背后真的有人指使,那他也不介意顺着这条线索,把幕后的人揪出来,让对方知道,挑战他魏明远的下场,到底有多惨。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魏明远的脸上,却无法驱散他眼中的阴云。一场围绕着陆衍的暗中调查,已经悄然展开,而法医中心的平静,也即将被这场风暴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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