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地下停尸房,常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福尔马林混合的冰冷气味,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宋清砚那句“绝非溺亡”的断言,像一颗被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这里的死寂,连头顶惨白的灯管似乎都晃了晃。
小林僵在原地,握着记录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足足愣了五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颤抖:“陆、陆哥?你……你没事吧?你刚才说什么?”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停尸台旁挪了挪,眼神里带着几分惊恐——眼前的“陆衍”太奇怪了,既不像平日里那个连解剖刀都握不稳的生手,也不像受了刺激胡言乱语的疯子,倒像是换了个人。
可宋清砚完全没听见他的疑问。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停尸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在他的意识里,这不是现代法医流程里需要填写表格、等待仪器检测的“样本”,而是一具承载着冤屈、等待被解读的“卷宗”。大宋提刑官的本能早已压过了灵魂初定的陌生感,他再次俯身,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死者的下颌,稍一用力便将其闭合的嘴唇撑开。目光如炬,细细扫过死者的牙齿与口腔内侧,连牙龈上细微的破损都没放过。随后,他的手指顺着下颌线向上移动,停在死者颈部左侧,指腹轻轻按压、摩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像是在确认某种模糊的线索。
“舌下无严重淤血,牙关未紧。”他低声自语,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停尸房里格外清晰。小林凑过去看,果然如他所说——溺死者常因呛水挣扎导致舌下淤血、牙关紧闭,可这具尸体完全没有这些特征。还没等小林消化这个发现,宋清砚已俯身转向死者的手,他没有像常规流程那样先记录指甲颜色,而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挑起死者的指缝,凑近灯光仔细观察。
“甲缝青黑,内有污垢,但非河底淤泥,而是某种矿物细屑与纤维。”他又抛出一句结论,语气笃定。小林赶紧拿出手电筒照过去,只见死者指甲缝里确实嵌着些深褐色的细粒,摸起来有些粗糙,和他印象里湿软的河泥完全不同。
宋清砚直起身,指尖还残留着尸体的微凉触感,脑海里已飞速梳理出线索:指甲青黑,是窒息死亡的典型征兆,但溺亡者的尸身会呈现均匀紫绀,这具尸体却只有指端发青;口鼻处虽有水渍,却没有溺死者特有的蕈状泡沫,反而混着些颗粒均匀的细沙——那种细沙更像是河边沙滩上的,绝不该深入到口鼻内部;还有颈部左侧那处若隐若现的触感,分明是一道浅痕,只是颜色太淡,在冷白光下几乎看不见,若非他凭着仵作的经验细细触摸,根本无法察觉。
“此人是先被勒毙,而后抛尸入水。”他在心里下了定论,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又是一桩草菅人命的凶案,若真按“意外溺亡”结案,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一旁的小林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学了三年法医,见过不少老法医验尸,却从未见过有人像“陆衍”这样,不依赖任何仪器,仅凭一双手、一双眼就能找出这么多细节。他的动作没有章法,却精准得可怕;他的判断没有数据支撑,却每一句都落在关键处,那种专注到极致的气场,甚至让他觉得比科室里最资深的老法医还要老练。
就在这时,停尸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冷风裹挟着外面的嘈杂涌了进来。魏明远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胸前的工作牌随着步伐晃荡,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传言,带着怒气来兴师问罪的。
“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他一进门就对着空气吼了一句,目光扫过停尸台,最后落在小林身上,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小林,检验做完了吗?外面刑侦队的人都等着初步报告呢!”
小林张了张嘴,看看魏明远,又看看一旁依旧盯着尸体的宋清砚,不知该如何回答。说“陆衍”说死者不是溺亡?这话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魏明远肯定会以为他和“陆衍”一起疯了。
就在小林迟疑之际,宋清砚终于转过身,面向魏明远。他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下意识地抬手,想行大宋官场的拱手礼,手指刚抬到胸前,又猛地顿住——他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赶紧将动作改成了抬手轻扶衣襟,只是那姿态里依旧带着几分古韵。
“回禀……主任。”他临时改了口,却还是习惯性地用上了敬称,“此人死因有疑,并非溺亡。”
魏明远先是被他那古怪的动作和语气弄得一愣,随即就被这句话点燃了怒火。他指着宋清砚,声音陡然拔高:“陆衍!你又在搞什么名堂?!”他又指向停尸台,语气里满是嘲讽,“现场勘查队初步判断是意外溺亡!你一个连解剖刀都拿不稳、上个月还把标本弄混的人,在这里信口开河?”
他越说越气,上前一步逼近宋清砚,眼神里满是不屑:“毒物检测报告我看过了,阴性!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你凭什么说不是溺亡?就凭你那点半吊子水平?”
面对魏明远的怒火,宋清砚却丝毫不惧,甚至连眼神都没晃动一下。他平静地迎上魏明远的目光,条理清晰地开口辩驳:“检测未明,或因毒物非常见之品,不能仅凭阴性报告排除他杀可能。”
这句话让魏明远的怒火顿了顿,却依旧不服气:“那溺亡的证据呢?尸体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口鼻有水,这不是溺亡是什么?”
“溺死者,当面色肿胀,指端苍白,口鼻涌出蕈状泡沫。”宋清砚没有理会他的质问,继续说道,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人面色虽白,却无肿胀;指端青黑而非苍白;口鼻虽有水渍,却无泡沫,反有不应深入至此的均匀细沙——主任不妨亲自看看,那细沙是否与河底淤泥一致?”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开位置,露出死者的面部与手部。魏明远狐疑地凑过去,用手电筒照着死者的指端和口鼻,越看脸色越沉——宋清砚说的没错,这些细节确实与常规溺亡尸体不符。
还没等魏明远反应过来,宋清砚又补充道:“再者,其颈侧有淡紫色斜向勒痕,只是颜色较浅,需特定角度方能看清,乃死后不久形成,符合被人自后方以绳索类物件勒毙之征象。”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勒痕的位置,“主任若不信,可用紫外线灯照射,痕迹会更明显。”
最后,他抬眼看向魏明远,目光锐利如刀:“诸多迹象,皆与溺亡相悖。若断为意外,恐令真凶逍遥法外,辜负死者冤屈。”
魏明远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从事法医工作二十年,自然能听出宋清砚的逻辑有多严密——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他杀,尤其是那道勒痕,若真如宋清砚所说,那这案子性质就完全变了。可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这话会从“陆衍”嘴里说出来,更不愿承认自己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恼羞成怒之下,他强压着怒火,对着宋清砚低吼:“够了!你的任务是完成常规检验,出具报告,不是在这里凭空臆测!一切以仪器检测和现场报告为准!我看你就是想搞特殊,博眼球!”
就在魏明远准备继续施压,让宋清砚“安分”下来时,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话:“魏主任,怎么回事?听说检验有分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刑警队长沈驰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沾着些许泥土的警服,显然是刚从河边现场赶过来。他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探究——显然,里面的对话他听了不少。
沈驰的目光越过气急败坏的魏明远,直接落在了宋清砚身上。在他的印象里,“陆衍”是法医中心出了名的“关系户”,能力差、胆子小,上次让他给尸体做初步检查,他还差点吐在现场。可眼前的“陆衍”,脊背挺直,眼神镇定,面对魏明远的怒火时不卑不亢,甚至在阐述观点时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特有的笃定——这和传闻中的“陆衍”判若两人。
更让沈驰在意的是,宋清砚提出的那些细节,句句都戳在关键处,若不是对尸体检验有极深的理解,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渐渐多了几分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不管“陆衍”以前是什么样,今天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宋清砚也迎上了沈驰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刻意表现,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与魏明远的争执从未发生。停尸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四个人四种神态:魏明远脸色铁青,显然还在气头上;小林缩在一旁,眼神里满是紧张;沈驰站在门口,目光探究地盯着宋清砚;宋清砚则站在停尸台旁,神色平静无波。
空气仿佛凝固了,微妙的气氛在四人之间蔓延。沈驰的出现,暂时阻止了魏明远的施压,却也让这场关于“死因”的争论,走向了更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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