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仲夏，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烈日下泛着灼人的光。破天荒将密报重重拍在龙案上，明黄奏章上清君侧、诛墨妖六个朱字，像六道淌血的伤口在御案上狰狞裂开。
传朕旨意！年轻帝王的声音淬着冰碴，玄色十二章纹龙袍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猎猎作响，令兵部即刻封锁长江沿岸十二处渡口，着羽林卫加强京畿九门防务！
殿内侍立的近侍太监尖细的应答声里，破天荒的目光已穿透雕花窗棂，落在东南方天际翻涌的乌云上。三封措辞如出一辙的檄文，分别来自坐镇吴楚的靖南王、割据巴蜀的威远王，以及盘踞岭南的平南王——这三只父皇当年分封的猛虎，终究还是亮出了獠牙。
陛下，苏太医在外求见。当值太监低声禀报，偷眼瞥见御案上散落的八百里加急，那是昨夜至今的第三十七份军报。
破天荒揉着发紧的眉心转身，恰好撞进苏凌清冷如秋水的眼眸。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襕衫，药箱上悬挂的银铃随着行礼动作轻响，倒让这剑拔弩张的紫宸殿添了丝异样的清冽。
免礼。破天荒注意到她袖中露出半截素白绢帕，上面隐约可见暗红药渍，可是张贵妃那边又出了变故？
贵妃娘娘凤体已无大碍。苏凌垂眸呈上青瓷药瓶，指尖在触及帝王掌心时不着痕迹地避开，只是臣在为娘娘调理时，发现安神汤里混有藜芦。此药虽不致命，长期服用却会令神智昏沉。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要紧的是，今早太医院收到岭南急报，平南王属地已出现大量流民，皆言藩王正在征召十五岁以上男丁。
破天荒捏着药瓶的指节骤然泛白。藜芦混在安神汤里，恰如三藩的动作——看似零散的异动，实则早已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他忽然想起七日前苏凌禀报的宫女中毒案，那慢性毒药与此刻藩王们的动作何其相似，都是在无声处布下致命杀局。
摆驾文华殿。帝王将药瓶收入袖中，龙靴踏过金砖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铜铃，召六部尚书、九寺卿及在京勋贵即刻议事。
当鎏金銮驾行至太和门时，忽闻宫道尽头传来喧哗。破天荒撩开轿帘，正看见吏部尚书赵修龄被两名金吾卫拦在丹墀下，老臣手中的牙笏兀自颤抖：陛下！老臣有本启奏！靖南王麾下先锋已渡过淮河，凤阳府......凤阳府昨夜失陷了！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紫宸殿炸响。户部尚书当场瘫软在朝服里，口中断断续续念着完了完了；几位前朝旧勋则面色晦暗，腰间玉带随着颤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朝服下摆。破天荒冷眼看着阶下诸臣百态，忽然想起恩师临终前的告诫：帝王治国，如医者诊病，需辨清表里虚实，更要当心庸医误国。
赵爱卿以为，三藩之乱当如何处置？破天荒的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吏部尚书身上。
赵修龄扑通跪倒，花白的头颅在金砖上磕得山响：陛下！皆是那妖女苏凌祸国！若斩此女首级传示三藩，必能平息诸王怒火......
放肆！破天荒猛地拍案，龙椅扶手的螭首在震颤中落下簌簌木屑，苏太医乃朕亲封的太医院院判，奉诏为宫中诊疾，何时成了祸国妖女？他扫过阶下悄然颔首的几位老臣，忽然冷笑出声，依卿之见，若三藩要朕的项上人头，莫非也要朕亲自奉上？
殿内霎时死寂，唯有殿外传来更漏滴水的脆响。破天荒缓缓起身，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狼藉的奏章，在百官惊惧的目光中走到殿中：传朕旨意，靖南王、威远王、平南王勾结叛逆，着即削夺王爵，抄没家产。其麾下将领凡能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另加封赏！
陛下三思！兵部尚书颤巍巍出列，手中握着的虎符令牌几乎要嵌进肉里，破天荒朝精锐多在北疆防御蛮族，京中兵力不足五万......
五万？破天荒接过内侍递来的鎏金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凛冽寒光，朕有十万羽林卫，更有天下民心！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掷杯于地，明日早朝，朕要亲登午门誓师！
是夜，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忽现客星，其色赤红如血，直犯帝座。消息传到养心殿时，破天荒正对着舆图枯坐。苏凌奉诏前来诊脉，见年轻帝王鬓角竟已生出几缕银丝，案上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孤寂。
陛下脉象紊乱，心火过旺。苏凌收回诊脉的手指，银针刺破指尖挤出的血珠落在素白绢帕上，臣特制了清心安神的药茶，可解陛下郁火。
破天荒望着袅袅升腾的茶烟，忽然低声问道：苏爱卿说，这天下，真的有能解万毒的方子吗？
苏凌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青瓷茶壶在白玉茶盏中注出碧色茶汤：医书上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可臣以为，治国更似调和汤药——君为君药，臣为臣药，民为本药。三者相得，顽疾自除。她将茶盏奉到帝王面前，眸光清澈如月下寒潭，就像这茶，君臣佐使配伍得当，纵是猛药亦能回春。
窗外忽有惊雷滚过，破天荒接过茶盏的瞬间，看见茶水中映出自己年轻却已染风霜的面容。远处隐隐传来金吾卫换岗的梆子声，更漏在寂静的宫殿里敲出沉稳的节奏，如同此刻他逐渐平复的心跳。
传朕旨意，年轻帝王将温热的茶盏贴在眉心，玄色龙袍在烛火中漾开深沉的浪，命苏凌以太医院院判身份，即刻巡查京畿所有药行医馆，凡发现囤积药材、私制丹药者，一律按谋逆论处。
当苏凌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长廊尽头时，破天荒展开了新的密报。北方蛮族铁骑已突破雁门关的消息，与南方三藩的兵锋在舆图上形成钳形攻势。他提起朱笔，在淮河与巴蜀之间重重画下一道横线，墨色在羊皮纸上晕开，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三更梆子响过，紫宸殿的烛火依旧通明。年轻帝王对着摊开的舆图枯坐天明，案头茶盏里的碧色茶汤早已凉透，却在晨光熹微中折射出寒星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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