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残阳如血,将冷宫的琉璃瓦染上一层诡异的殷红。破天荒倚在斑驳的朱漆柱上,望着檐角那只缺了喙的铜凤,手中半块干硬的麦饼已经捏得变形。宫墙外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短一长,正是亥时初刻。这是他被囚北宫的第三年零七个月,也是先王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到冷宫的第十五天。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砖地,发出细碎的呜咽。破天荒拢了拢洗得发白的锦袍——那还是三年前他作为庶子被逐出东宫时,生母柳才人偷偷塞给他的旧物。冷宫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连月光都仿佛被冻成了霜,洒在地上泛着青白的光。
吱呀——
西角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竟缓缓开了道缝。破天荒倏地挺直脊背,右手下意识按住腰间——那里本该悬着太子佩剑,如今却只剩个空荡荡的剑鞘。三年来,除了每月送例饭的老太监,从未有人踏足这片死寂之地。
阴影中走出个玄衣人。
那人披着件墨色大氅,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奇怪的是,他走过满地枯叶竟悄无声息,仿佛足不沾地。冷宫的月光虽黯淡,却足够让破天荒看清来人手中提着的青竹食盒——那是御膳房特有的样式,盒角还镶着银质的云纹。
殿下深夜不眠,可是在忧思国事?来人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冰冷的空气里。
破天荒瞳孔骤缩。这三年来,连送饭的太监都只敢称他。此人一口,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背靠着冰冷的宫墙,这是宫中教给他的保命之道——永远不要让自己腹背受敌。
玄衣人缓缓抬起头。兜帽滑落的瞬间,破天荒倒抽一口冷气。那是张怎样的脸啊!额间一道三寸长的疤痕从眉骨延伸至下颌,却丝毫不显狰狞,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仿佛藏着整片星空。最奇特的是他的瞳孔,竟是极罕见的琥珀色,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你是何人?破天荒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却掩不住语气中的警惕。冷宫四周布满禁军暗哨,此人能悄无声息潜入,绝非等闲之辈。
玄衣人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在下墨翟,江湖人称墨先生。他抬手拂过桌面的灰尘,动作优雅得与这破败的冷宫格格不入,听闻北宫藏着真龙,特来一睹真容。
破天荒的心猛地一跳。真龙?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足够让他死十次。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先生说笑了。他强作镇定,指尖却已微微泛白,此地只有罪臣破天荒,并无什么真龙。
墨先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疤痕在月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那么敢问罪臣,可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何事?
破天荒瞳孔微缩。冷宫消息闭塞,他所知的仅限于半月前那个小太监送饭时的窃窃私语。墨先生见状,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纸,展开在月光下。那竟是份盖着内阁朱印的奏折,墨迹未干,显然是今日之物。
镇北王以清君侧为名,已在幽州起兵二十万。墨先生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今日天气,淮南节度使扣押了运往京师的粮草,岭南道观察使闭境自锁,京畿大营统领昨夜递交了辞呈——这天下,已然四分五裂。
破天荒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虽身处冷宫,却自幼通读史书,自然明白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镇北王是嫡长兄的岳丈,淮南节度使是二皇兄的授业恩师,岭南观察使更是母后的胞弟——这分明是各方势力在先王病危之际,已然开始角逐储位。
与破天荒何干?他别过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年来的隐忍,三年来的期盼,难道真的要在今夜迎来转机?
墨先生却忽然笑了,笑声清越如玉石相击:殿下可知,您的生辰八字早已被钦天监列为禁忌?他向前一步,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乾元十五年腊月廿三,紫微星犯帝座,正是殿下降世之日。先王虽将您囚于北宫,却暗中命人保护您周全,这份苦心,殿下难道从未察觉?
破天荒猛地转头。他想起三年前被逐出宫时,总有个黑衣人影暗中护持;想起冷宫中的饭食虽简,却从未断过;想起上个月那场诡异的大火,偏偏差了他居住的偏殿半尺——原来这一切并非巧合!
先王...他声音哽咽,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那个威严冷漠的父亲,竟一直在暗中守护着他这个庶出之子?
先王毕生心愿,便是终结这乱世。墨先生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如铁,可惜太子懦弱,二皇子残暴,三公主虽有谋略却非储君之材。唯有殿下您——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直指破天荒的心口,身负三奇命格,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正是天命所归!
夜风骤起,卷起地上的枯叶盘旋飞舞。破天荒望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真诚,却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墨先生来历不明,深浅未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先生既有如此才智,何不辅佐诸王?破天荒缓缓后退,目光锐利如鹰,破天荒不过是个被废黜的庶子,无权无势,何以值得先生屈就?
墨先生闻言朗声大笑,笑声震落了檐角的积霜:诸王皆为土鸡瓦狗,唯有殿下是潜龙在渊!他猛地掀开青竹食盒,里面并非珍馐美味,而是一叠泛黄的卷宗,这是天下十八州的布防图,这是京中各府库的存粮清单,这是禁军各级将领的花名册——他指着卷宗,声音铿锵如金石相击,殿下若愿出山,墨某愿以毕生所学,助您扫平六合,一统天下!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也照在墨先生那张布满疤痕却目光坚定的脸上。破天荒的心脏狂跳不止,掌心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是挣脱牢笼、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
若破天荒不愿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深的了然。他缓缓合上食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卯时,镇北王的密探便会搜宫。他们要找的,是先王藏在冷宫里的传国玉玺。他转身走向角门,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殿下是想做砧板上的鱼肉,还是执刀的屠夫,天亮前给破天荒答复。
铁门在墨先生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冷宫重归寂静,只剩下破天荒粗重的喘息和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石桌上的青竹食盒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像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的是无上权力,也是无底深渊。
破天荒缓缓拿起一卷卷宗,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感受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下涌动的暗流。三年来的屈辱、不甘、隐忍,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中翻涌。
他想起生母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地说活下去;想起先王隔着重重宫墙投来的复杂目光;想起冷宫中那些无声的守护...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破天荒终于拿起那卷布防图。他的手指稳定如初,眼神却已截然不同——那是经历过绝望与挣扎后淬炼出的寒光,是沉寂三年的潜龙即将腾空时的锋芒。
墨先生,他推开西角门,望向黎明前的天空,声音清亮如啼晓的雄鸡,备马。
门外,玄衣人负手而立,听到这声呼唤,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远处,第一缕晨曦正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座沉寂了太久的皇城。
乱世的序幕,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座破败的冷宫中,悄然拉开。而那个曾经被遗忘的庶子,即将踏上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九五之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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