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空气,冷得像浸过冰水的铁。
乔家野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是母亲留下的那台老旧录音机。
他嘶哑的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纸,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死死盯着那卷磁带。
昨夜,窗玻璃上由影子划出的那三个字——“她知道”——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脑海,搅得他一夜无眠。
他不敢再按下播放键。
那温柔而沙哑的女声,曾是他童年唯一的慰藉,如今却成了引爆恐惧的雷管。
他无法忽视影子对那声音的剧烈反应,那不是畏惧主人,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惧怕某种古老认证的绝对服从。
高青蹲在一旁,没去打扰他。
她的单反相机放在腿上,屏幕亮着微光,正一帧一帧翻看昨夜的监控回放。
她将画面定格在影子抬手写字的那一刻,忽然秀眉一蹙,将屏幕转向乔家野:
“家野,你看。”她声音压得极低,“它写‘她知道’时手腕的角度……像不像你妈教你握毛笔的姿势?”
乔家野瞳孔骤然收缩,心头如遭重锤!
他记得。
小时候母亲教他写字,总会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的小手,纠正手腕角度,一遍遍说:“手腕要活,字才有根。”那个独特的内扣角度,早已刻进肌肉记忆。
而监控里那团模糊黑影,在划出字迹的瞬间,那虚幻的“手腕”,竟与他记忆深处的画面完美重合!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拐杖声由远及近,急促如催命鼓点。
门被猛地推开,陈劳教授拄着拐杖闯入,寒气裹挟着他苍老身躯,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看乔家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台录音机。
“《祈愿录·源流考》提到过‘声契归位’!”老教授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真正的执幡人,其血脉之声能镇压代身,令其归于本位!但前提是……这声音,必须曾亲自参与过最初的立约!”
他猛地转头,浑浊眼中精光四射,直盯乔家野:“你妈……是不是也摆过摊?是不是也听过太多人的心愿?”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乔家野整个人愣住。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总在夜市收摊后,借着昏黄路灯,默默帮人修补断了线的玉佛挂绳,嘴里哼着悠长古老的小调。
摆摊?听愿?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印象。
他像是被指引着,疯了似的扑向墙角积满灰尘的旧皮箱。
箱子打开,他忽略所有杂物,直奔箱底。
在那里,摸出一本封皮泛黄、用牛皮筋捆着的账本。
封面四个娟秀毛笔字,瞬间刺痛他的眼——“乔记心愿代笔”。
他颤抖着解开牛皮筋,翻开内页。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陌生人的名字和他们托写的祈福语。
“望儿平安归。”
“求夫君生意兴隆,戒赌戒酒。”
“愿腹中孩儿康健,顺遂出世。”
一笔一划,皆是人间烟火,皆是凡俗所求。
每条记录末尾,都有母亲清秀签名与一个日期。
他飞快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猛然一僵。
最后的记录,签名是“乔晚”,日期——正是二十年前,青川县特大暴雨夜,也是老夜市大火的前一天。
“粥来了,趁热喝。”陆阿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走进来,看到屋里凝重气氛,不由得放轻脚步。
她瞥见乔家野手里的账本,眼神闪过一丝怀念。
“哟,把你妈这宝贝翻出来了。”她顺口提道,“你妈那会儿啊,可是夜市里的‘活菩萨’。谁家有难处,都爱找她写求子帖、寻亲条。她字漂亮,心更软。有回,她替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老太太念完求孙子病好的愿文,你猜怎么着?当晚那老太家门口挂着的破灯笼,自己亮了整整三天!”
陆阿春摇摇头,笑了:“大伙儿都说她有灵性,可她自己从不说破,总说是巧合。”
乔家野听着,翻开账本封底。那里夹着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母亲站在简陋小摊前,摊位摆着纸笔,身后挂着洗得发白的布幡。
布幡迎风招展,上面四个遒劲大字虽模糊,却依旧可辨——
“愿有所归”。
乔家野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然想起,自己当初起名“三无产品铺”,真的是因为懒吗?
还是因为……他在下意识回避那个早已刻入骨子里的词?
那夜注定无眠。
当子时钟声在县城钟楼敲响,乔家野做出疯狂决定。
他收拾干净“三无产品铺”,在摊位中央郑重摆上那台老式录音机。
不用木牌,按陈劳指点,在录音机四周点上七根白蜡烛,烛火摇曳,如七颗沉默星辰。
母亲那本账本被摊开,放在录音机正前方。
“如果声音是钥匙,那我今天就试试,用我妈的钥匙,开这扇门。”他拿起炭笔,在纸上写给高青看。
高青举着相机,郑重点头,镜头对准那方小小摊位,宛如见证者。
乔家野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手指,决然按下播放键。
“滋啦——”
电流声后,那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女声,如跨越二十年光阴的流水,缓缓淌出:
“家野啊,做人要有点傻气,但也得守住底线……”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巷口卤味店招牌灯“啪”地熄灭!
无尽黑暗如潮水决堤,瞬间吞没小小摊位!
那道一直盘踞角落的模糊人影,此刻竟从黑暗中踉跄奔出,在距摊位三步远的地方,直挺挺跪了下去!
它不再是虚幻影子,而是凝实数倍的浓雾人形,双手死死抱头,全身剧烈抽搐,仿佛承受巨大痛苦。
与此同时,昨夜那块窗玻璃上,炭灰再次浮现,扭曲汇聚成四个惊恐哀求的字:
“勿启旧誓。”
“啪!”乔家野猛地关掉录音。
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他知道了。一切都明白了。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简单传承。
母亲,不仅是知情者,她就是上一任“执幡人”!
而那句他听了无数遍的“守住底线”,根本不是人生叮嘱,而是……一道刻入愿力核心、用血脉之声激活的封印口令!
乔家野死死咬牙,眼中翻涌惊涛骇浪。
他抓起炭笔,转身在摊布空白处,一笔一划,用力写下新字:
“我妈走了,但她的规矩还在。”
字迹刚猛,力透布帛。
跪地黑影缓缓停止颤抖,慢慢抬头,那张无五官的“脸”朝向摊位中央的旧账本,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无比古老虔诚的跪拜大礼。
礼毕,它悄无声息站起,缓缓退入黑暗,彻底消失。
高青放下相机,看着监控定格的最后一幕,轻声说出一句刺穿现实的话:
“乔家野,它认的是她,不是你。”
乔家野望着空荡巷口,沉默良久。
他回到折叠床边,拿出笔记本,在崭新一页上,用尽全力,慢慢写道:
“那我就活成她儿子该活的样子。”
夜色褪尽,天光熹微。
这场跨越生死的交接,在无人知晓的凌晨四点,悄然落幕。
但青川县的故事,从不因黑夜结束而停止。
新的规矩,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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