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纸在显影液中轻晃,幽红灯光下,昨夜那诡异的一幕缓缓浮现。
跪地消散的“伪乔家野”,逸出的黑烟,一切都如她记忆中那般清晰——暗红灯影在胶片上流淌,像血滴入水般缓慢晕开;显影液泛着微酸的气息,刺鼻中夹杂一丝铁锈般的腥味;指尖触到玻璃片边缘,冰凉滑腻,仿佛沾了夜露的墓碑。
然而,就在高青准备将底片移入定影液时,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团即将溃散的黑烟核心,昨夜肉眼无法捕捉的细节,此刻被感光乳剂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竟有半行淡淡的墨迹,歪斜、褪色,像是用旧钢笔蘸着快干涸的蓝黑墨水匆匆写就,字形带着一种熟悉的潦草弧度。
高青的心脏漏跳一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将底片凑近光源。
指尖微微发颤,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滴答落下的药水声。
字迹模糊,却依然可辨:“三无产品铺,乔姐代求,不灵不收钱。”
乔姐……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进脑海!
她猛然记起,曾在乔母遗物堆里翻出过几张泛黄发票,背面正是这种斜体小字,墨色已淡成茶渍模样——那是五年前夜市老街坊都认得的“乔姐手书”。
还没等她从这惊人的发现中回神,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当暗房红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一下,再看去时,“乔姐”那两个字仿佛被一层血雾笼罩,红晕自笔画内部渗出,如墨染宣纸般缓缓洇开。
她猛地闭眼,再睁,一切如常——可心跳却再也无法平复。
“啪嗒!”她失手打翻了镊子,猛地将底片塞进不透光的相纸盒里,紧紧合上。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冷又紧,掌心渗出细汗,黏在铁质盒面上。
一个颠覆性的念头疯狂撞击着她的认知:根本不是什么系统制造的替身在作祟!
是那些曾经被乔母帮助过、救赎过的人,在他们的信念里,还在日复一日地供奉着那个早已逝去的名字!
他们不相信那个善良的“乔姐”会死,于是在乔家野身上,她的“神性”便以“乔哥”的名字,被迫延续,一直活着!
直到陆阿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乔家野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
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四道血痕,触之微痛,血腥气若有若无飘散在空气中。
他低头看着那支朱砂笔,良久,轻轻吹了口气,将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屋外,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窗台上那只空陶罐上,釉面反射出一道冷白的光。
上午十点,阳光正好。
“春姨花甲粉”摊前,退休民俗学者陈劳正慢悠悠地啃着一个卤蛋。
蛋壳温热,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咬碎的声音清脆而突兀。
他眼皮耷拉着,仿佛快要睡着。
突然,他将啃干净的蛋壳往桌上用力一扣。
“咔。”
一声轻响,震得乔家野心头一跳。
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正要开口,却见陈劳指着那半边蛋壳的内壁,示意他看。
只见光滑的壳底,竟浮现出几道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诡异地交错着,像极了人的掌纹——还带着一点湿气未干的油渍反光。
“你娘临死前一个月,给我看过她的‘愿纹’。”陈劳的声音沙哑,像磨砂纸擦过木头,“就在掌心。她说,这玩意儿,越是帮人实现心愿,纹路就裂得越深,最后会碎成一捧灰,连魂都留不住。”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乔家野,目光如针扎进皮肉:“她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你走她的老路。背着一辈子别人的心愿,活不成一个真实的自己。”
乔家野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这宿命,也像在嘲笑自己:“是吗?所以我现在谁都不帮,不是正好?”
“呵。”陈劳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可你昨晚帮了。你没喊‘乔哥保佑’,也没吹牛你那破烂玩意儿能通灵。你就在纸上写了句——‘孩子得回家’。”
老头儿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这话,不靠‘乔哥’的名,不靠玉佩的物,它靠的是你乔家野心里头,那点真真切切的在乎!你小子给我记住了,愿力那玩意儿,选中的从来不是什么狗屁名字,而是你那颗还没死透的心疼!”
说完,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丢下一句:“你妈不想当神,她只想让你活着。你自己掂量吧。”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插进他胸腔。
乔家野坐在摊位角落,盯着地面一块裂开的瓷砖,整整两个小时没挪动一下。
直到夕阳把影子拉长,他终于站起身,从床底拖出了那个蒙尘的粗陶罐。
指腹拂过封口红布,触感粗糙而沉重,仿佛揭开了某个尘封多年的誓约。
傍晚七点,夜市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油烟混着孜然香在空中翻腾,远处传来烧烤架滋啦作响的爆油声,孩童追逐嬉笑穿透喧嚣。
乔家野今天没出摊。
他默默地将那支绑着烧焦玉佩的竹竿插在烧烤摊旁的空地上,玉佩下方,还挂着一张A4打印纸,上面写着:
“此物属一名走失儿童所有,昨夜由归还者拾得。若为亲历此事者,请凭孩子亲手所画之‘草帽男子’画像前来认领。郑重声明:本人乔家野,不提供任何寻人服务,此举仅为物归原主。”
人群迅速围拢,对着这奇异的“失物招领”指指点点。
“哟,乔哥今天改行做公益了?”
“装什么装,昨天喊不灵,今天又来这套,新剧本吧?”
老熟客老王叼着烟,挤过来笑道:“乔哥,你这装凡人,可比你演神仙累多了啊!”
乔家野一言不发,低头划着手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手机屏幕映出他疲惫的脸,指尖滑动的动作机械而僵硬。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一对夫妻抱着一幅儿童画,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女人泪流满面,一眼看到那块玉佩,直接扑了过去,声音都在颤抖:“是它!就是这个!这是我儿子画的!他说有个戴草帽的叔叔捡了他给的石头,还陪他等到了警察!”
乔家野缓缓抬头,看见那个小男孩躲在父亲身后,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指着他:“是……是他……草帽叔叔。”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一辆电瓶车启动的嗡鸣,撕破寂静。
乔家野沉默着,走上前,亲手将玉佩从竹竿上解下,递到女人手中。
金属环轻碰手指,微凉。
女人拿到玉佩,确认无误后,双腿一软,竟要当场跪下给他磕头。
“别!”乔家野一把将她扶住,力道大得不容拒绝。
他看着那孩子,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别谢我,要谢,就谢你儿子,是他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
深夜十二点,高青再次冲洗出了新拍的底片。
这一次,显影液里浮现的画面,让她彻底怔住。
那块被归还的玉佩所在的位置,升起了一道微光。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炽热的火焰,更不是阴森的鬼影,它像……像冬日清晨,人呵出的第一口白气,温暖,柔和,缭绕在乔家野递出玉佩的袖口。
视觉之外,她仿佛听见了那一瞬空气的轻微震颤,如同叹息,又似低语;指尖抚过影像边缘,竟生出一丝暖意,像是触摸到了尚未冷却的余温。
高青颤抖着手,将局部放大。
光痕之中,竟隐约浮现出两个重叠交织的身影:一个是穿着老式对襟衫的女人,正温柔地把手搭在少年乔家野的肩上;而另一个,则是现在的他,低头看着那只已经空掉的陶罐,嘴唇微动。
高青读懂了那无声的口型。
他在说:“妈,我不是你,但我没逃。”
她关掉暗房的红灯,静静走出。
远处,夜市的灯火已近阑珊,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自己的摊位前,借着路灯,一枚一枚地数着今天的硬币。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高青忽然明白了。
真正的奇迹,不是让谎言成真。
而是有一个人,他宁愿亲手摔碎自己的神像,也要踉踉跄跄地,继续做回一个人。
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个全新的、大胆的计划在脑中疯狂成型。
这些影像,这些碎片化的真相,必须被整理、被串联、被看见。
她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公寓。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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