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天那惊世骇俗的三枪，彻底奠定了他在这座山头上的绝对权威。
赵铁山当场拍板，任命林啸天为黑虎山游击队全军的“总教头”，专门负责操练射击。
但林啸天拒绝了。
“我只带第三小队。”
他的回答简单而冰冷。他没兴趣去管那一百多个废物，他只对眼皮底下这十一个人负责。
赵铁山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他巴不得林啸天把第三小队带成一支真正的尖刀！
“好！好！好！” 赵铁山连说三个好字，“李铁蛋！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从今天起，你这个小队长就是个摆设！三队所有人，只听林教头的！”
“是！是！我给林大哥当副手！当勤务兵！” 李铁蛋高兴得差点磕头。
豁牙和黑胖子等人更是激动得满脸放光。能跟着“幽灵”混，这他娘的说出去都够吹一辈子的！
当晚，赵铁山大摆筵席，庆祝林啸天“出山”。
酒过三巡，赵铁山红着脸，端着酒碗：“林兄弟！你露了绝活，弟兄们也都服了。光练不行，咱得上战场！你那腿……我看也利索了。明天，你带三队出去转转，给弟兄们开开荤？”
林啸天放下筷子。
“去哪？”
“三岔口！” 赵铁山指着墙上的简易地图，“鬼子在那儿新设了个炮楼，卡住了咱们下山的道。你带人去摸摸情况，多少人，多少枪，巡逻规律是啥。就当……就当拉练了！”
林啸天看了一眼地图。
“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第三小队十二个人，第一次在林啸天的带领下，齐装满员地站在了地窨子外面。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破枪擦得锃亮，子弹袋塞得满满的。豁牙和黑胖子更是把缴获来的两件日军大衣穿上了，得意洋洋。
“林……林大哥！” 李铁蛋跑到林啸天面前，一个立正，“第三小队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林啸天扫了他们一眼。
“枪，都背好。”
“水壶，灌满雪。”
“干粮，揣怀里。”
“出发。”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背起自己的毛瑟步枪，第一个走进了齐腰深的雪林。
“是！出发！” 李铁蛋兴奋地一挥手，“弟兄们！跟上！让林大哥看看咱们三队的威风！”
“喔！”
豁牙怪叫一声，一群人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刚走出不到一里地，问题就来了。
林啸天在前面开路。他的动作，根本不像是一个腿伤刚愈的人。
他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踩在雪上，几乎不发出声音。他总能找到最省力、最隐蔽的路线。他时而弯腰如猫，时而贴地潜行，时而又像猿猴一样在岩石间攀跃。他的速度不算快，但每一步都充满了目的性。
他整个人，就是这片雪林的一部分。
而他身后的第三小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我操！豁牙！你他娘的踩我脚了！”
“黑胖子！你喘气声小点！跟拉风箱似的！”
“哎呦！谁的枪托！砸我后脑勺了！”
“队长！队长！等会儿！我……我撒泡尿！”
十二个人，拉拉扯扯，走得歪七扭八。他们习惯了土匪那套大摇大摆的作风，哪里懂什么潜行。积雪被他们踩得乱七八糟，留下的痕迹比野猪群路过还要明显。树枝被他们撞得“哗哗”作响，积雪掉落，砸得他们嗷嗷直叫。
林啸天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隐蔽在一块岩石后，回头冷冷地看着这群“队友”。
“林……林大哥？” 李铁蛋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头撞在黑胖子的背上。
“噗通！”
黑胖子一个趔趄，直接趴在了雪地里，把雪砸出了一个大坑。
“哈哈哈哈！” 豁牙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闭嘴。”
林啸天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声音。
豁牙的笑声僵在了脸上。
黑胖子狼狈地爬起来，不敢吭声。
林啸天拄着枪，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他走到豁牙面前。
“你觉得很好笑？”
“不……不敢……” 豁牙被他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盯着，感觉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林啸天又看向黑胖子：“你是猪吗？”
“我……我不是……” 黑胖子快哭了。
“鬼子离这儿还有十里地。” 林啸天环视所有人，“但你们发出的动静，三里地外都能听见。”
“你们的脚印，像是在地上开了一条马路！”
“你们的喘气声，比熊瞎子还响！”
“你们是去侦察，还是去告诉鬼子——我们来了，快来打死我们？”
十二个汉子，被他训得一个个低下了头，连李铁蛋都不敢吱声。
“林……林大哥。” 李铁蛋壮着胆子，小声说道，“弟兄们……弟兄们都是糙人，没……没练过这个。您这身法……咱也学不来啊。”
“是啊！林大哥！” 豁牙赶紧附和，“您这跟狸猫似的，咱哪行啊！”
“林大哥！您……您慢点！” 黑胖子哭丧着脸，“您等等我们啊！您这一步顶咱三步，跟不上啊！”
“等等你们？”
林啸天重复了一遍。
他看着这群人。有的在搓手，有的在跺脚，有的在东张西望。
没有纪律。没有耐力。没有技巧。
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林啸天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累赘”。
他一个人行动，想走就走，想打就打。饿了啃雪，困了睡树洞。
可现在，他身后跟着十一个“累赘”！
他意识到，赵铁山是对的。一个人，再厉害，也只是一杆枪。
可带着这群人……
林啸天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所有人。”
他睁开眼，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疲惫。
“从现在开始，我怎么走，你们就怎么走。”
“我踩哪里，你们就踩哪里。”
“两人一组，拉开十米距离。”
“谁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给我就地滚回去！”
“是！” 李铁蛋第一个吼道。
“是……” 其他人有气无力地应着。
“没吃饭吗？！”
“是！！！” 十二个人拼尽全力吼了出来。
“吼什么吼！” 林啸天一瞪眼，“想把鬼子招来吗！”
“……” 众人赶紧捂住了嘴。
林啸天强迫自己放慢了脚步。
他从最基本的教起。
“脚！抬起来！落下的时候，先落脚尖，再落脚跟！像猫一样！”
“黑胖子！你那身肉是白长的吗？控制住！别他娘的左摇右晃！”
“豁牙！别东张西望！看前面的脚印！跟着走！”
“呼吸！用鼻子吸气！用嘴巴慢慢吐气！谁再敢喘得跟牛似的，自己掌嘴！”
接下来的路，成了第三小队所有人的噩梦。
原本三个时辰的路，他们走了整整六个时辰。
每个人都摔了不下二十跤。
豁牙因为走路拖沓，被林啸天逼着在雪地里来回爬了十趟，累得跟死狗一样。
黑胖子因为喘气声太大，被罚在原地闭气，差点憋过去。
李铁蛋也好不到哪去，他作为队长，被林啸天当成了反面典型，一路上骂得狗血淋头。
“李铁蛋！你是队长！你的脚印比别人深一寸！你想告诉鬼子你比别人重吗！”
“李铁蛋！你的枪！别让它撞到树枝！你想当柴火棍吗！”
“李铁蛋！你的眼睛往哪看！观察两翼！两翼！”
等到他们终于在天黑前，爬到了三岔口炮楼对面的山梁上时，十二个人，包括李铁蛋在内，全都瘫在了雪地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我操……” 豁牙躺在雪里，翻着白眼，“这……这他娘的……比跟鬼子拼刺刀还累……”
“都给老子闭嘴！趴下！隐蔽！”
林啸天冰冷的声音传来。
众人一个激灵，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到雪堆后面，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林啸天已经趴在了最前面，架起了望远镜。
他整个人趴在雪里，身上盖着那件破旧的白色伪装服，一动不动。
天色渐暗，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林……林大哥……” 李铁蛋冻得牙齿直打颤，爬了过来，“咱……咱看一眼就撤吧？这天……得零下三十多度啊！会冻死人的！”
“闭嘴。”
林啸天头也没回。
“鬼子，会在天最黑、人最冷的时候换岗。”
“不看准了，我们就白来了。”
李铁蛋不敢再说话了，只能缩着脖子，陪着他一起挨冻。
豁牙在后面小声骂：“操……非得这时候看吗？老子尿都快冻成冰坨了……”
“砰！”
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他脑门上。
“嗷！”
“谁他娘的敢再出声，我就把他扔下去喂狼。” 林啸天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豁牙赶紧捂住了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黑胖子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没了知觉。
豁牙的鼻涕流下来，瞬间冻成了冰溜子。
就在所有人快要冻僵的时候。
“来了。”
林啸天低沉的声音响起。
众人赶紧强打精神，眯着眼往炮楼看去。
只见炮楼的铁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队日本兵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接替了岗哨。
“一，二，三……” 李铁蛋在心里默数。
林啸天放下了望远镜。
“炮楼里，一个班，十二个人。”
“炮楼顶上，一挺歪把子轻机枪。火力点朝东，对着下山的路。”
“巡逻队，三人一组。两个小时换一次岗。”
“他们很松懈。”
林啸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好了。” 他收起望远镜，“走。”
“走？回……回去了？” 李铁蛋一愣。
“不回去，你还想留在这儿过夜吗？”
“哎！是！是！回去！回去！”
李铁蛋兴奋地爬了起来！
“弟兄们！撤！”
“喔！”
豁牙和黑胖子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要往山下跑。
“站住。”
林啸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豁牙等人的动作僵住了。
林啸天冷冷地看着他们：“我教你们的东西，都忘了？”
“下山。按原路返回。”
“谁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我就把他吊在树上，喂一晚上狼。”
第三小队所有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加安静。
每个人都咬着牙，学着林啸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踩着雪。
虽然依旧笨拙，虽然依旧狼狈不堪。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抱怨一声。
当他们拖着残废一样的身体，回到黑虎山营地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赵铁山一夜没睡，正焦急地在聚义厅门口踱步。
“大哥！回来了！回来了！”
看到林啸天他们，赵铁山兴奋地冲了上去。
“怎么样！林兄弟！情况摸清了吗？！”
李铁蛋和豁牙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进营地就瘫倒在地。
林啸天走到赵铁山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草图。
“三岔口炮楼。”
“驻军十二人，一个班。”
“歪把子一挺，在二层。三八大盖十支。”
“巡逻哨，三人一组，两个小时一换。天黑后只在炮楼周围一百米活动。”
“他们没有防备。”
赵铁山接过草图，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清楚！太他娘的清楚了！” 他看着瘫倒一片的第三小队，“你们这是……咋了？遇上鬼子了？”
“没……” 李铁蛋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大哥……我们就是……练了一晚上……走路……”
林啸天没有理会他们。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第三小队的地窨子。
他坐在了那个熟悉的角落。
他感觉自己的左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带着这群人，太慢了。太累了。
这种磨合，比独自面对一个中队的鬼子还要累。
他拿起油布，开始擦拭他的毛瑟步枪。
只有冰冷的钢铁，才能让他感到一丝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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