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民那声艰涩的“多谢”,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在苏念棠心头漾开片刻,便归于平静。她并未过多停留,牵着欢天喜地的孩子们转身回家。日子总要向前,那点微弱的改变,尚不足以撼动生活的重心。
次日清晨,寒气更重,屋檐下挂上了细长的冰凌。苏念棠早早起身,将昨晚特意多留的一碗红烧肉连同浓稠的肉汁一起倒入小陶罐,又捡了几个暄软的白面馒头,用干净笼布包好。她提着篮子,里面装着给招娣的笔墨和零嘴,再次走向村头那破败的院子。
远远地,便看见招娣已经穿着那件带小花的藏蓝棉袄,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覆着薄霜的地面上比划着。见到苏念棠,她立刻丢下树枝,像只小鸟般飞奔过来,脸上是纯粹的喜悦。
“三婶!”
苏念棠将温热的馒头和肉罐递给她:“趁热吃。这是笔墨,省着点用。”
招娣用力点头,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内角落。
苏念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陆建民依旧蹲在那里,脚边散落着更多削好的竹篾。与昨日不同的是,他手里正编着的那个篮子,虽然依旧看得出是生手所为,几处收口略显毛糙,但整体形状已经规整了许多,是一个实实在在、能装东西的篮子了。他编得很专注,粗糙的手指被坚韧的竹篾勒出几道红痕,甚至有一处隐约透着血丝。他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埋头,一下,又一下,将青白的篾条交错、压紧。
他没有抬头看苏念棠,仿佛全部的精力都灌注在了这个即将成型的篮子上。
苏念棠心中微动,没有出声打扰,只对招娣温和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走出十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招娣正捧着还温热的陶罐,小跑着送到她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陆建民动作顿了顿,依旧没抬头,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
回到自家小院,三个孩子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明浩正学着娘平时的样子,踮着脚试图把炕上的被子叠起来,虽然叠得歪歪扭扭。明轩则在检查弟弟明远有没有尿裤子,小手在他屁股上摸来摸去,惹得明远咯咯直笑。
这温馨的场景驱散了清晨的寒意。苏念棠笑着上前,接手了叠被子的工作,又检查了明远,果然尿布需要换了。她一边利落地给小儿换尿布,一边指挥明浩去灶房看看火,让明轩把漱口的盐水端出来。
“今天娘要去镇上,铺子里忙。你们在家要听奶奶的话,帮奶奶烧火,看好弟弟,知道吗?”
“知道!”明浩挺起小胸脯,很有长兄风范。
“娘,我想吃你昨天做的那个香香的、辣辣的酱拌面。”明轩舔着嘴唇,回味无穷。
“好,晚上回来就做。”苏念棠应承着,心里盘算着铺子里“百里香”杂酱的库存还能支撑多久。
将孩子们送到主宅婆婆那里,又交代了几句,苏念棠便匆匆赶往镇上。
“苏记”铺子开门不久,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酱香、面香与一丝冷冽清气的暖雾再次升起,很快便吸引了熟客。
“苏娘子,昨天那杂酱还有没有?给我来两勺!家里那口子吃了直说好,今天点名还要!”
“这馒头也给我来五个!家里孩子就爱吃你这口,说比别处的香!”
赵家媳妇和钱寡妇经过昨日的磨合,今日手脚更麻利了些。一个负责售卖收钱,一个负责补充货物、维持秩序。苏念棠则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留意着原料的消耗。面粉、豆子、调料……眼见着几个大口袋都瘪了下去。
“钱嫂子,下午得空,你去相熟的李家杂货铺问问,看看新到的黄豆成色如何,价格几何。”苏念棠低声吩咐,“赵家姐姐,劳你盯着点,我看看后院还剩下多少‘百里香’叶子。”
她转到后院,关上门,意识沉入空间。那几畦“百里香”依旧长势喜人,但连续两日的大量使用,嫩叶部分明显稀疏了不少。虽然空间有加速和再生之效,但也需要时间。她小心地采摘了一批,又查看了旁边的“木姜子”树,果实依旧饱满。看来,得控制一下杂酱的每日供应量了,物以稀为贵,也能给空间植物喘息之机。
退出空间,她开始清洗“百里香”叶片,准备制作今天份的杂酱。心里那个请男帮工的念头越发强烈。光是搬运这些米面粮油,就是个体力活,总不能一直靠她们三个女人硬撑。
午市过后,人流稍歇。钱寡妇依言去打探黄豆的行情,赵家媳妇在柜台后清算着上午的进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这铺子生意好,她们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干劲自然更足。
苏念棠正想着是否要去附近的人牙行问问,铺门帘子一挑,进来一个穿着体面绸缎长衫、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他面容白净,手指上戴着一个玉扳指,眼神精明地扫过铺面,最后落在苏念棠身上。
“这位便是苏娘子吧?久仰久仰。”男人拱手,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鄙姓周,在镇东头开着‘周记粮行’。”
苏念棠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回了一礼:“周老板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周老板呵呵一笑,目光在货架上那些酱菜坛子和装着杂酱的盆子上转了转,“苏娘子这铺子,生意真是红火。尤其是这新出的杂酱,风味独特,令人印象深刻啊。”
“周老板过奖了,不过是些家常手艺,糊口而已。”
“苏娘子谦虚了。”周老板向前一步,压低了些声音,“实不相瞒,周某今日前来,是想与苏娘子谈笔生意。你这杂酱,还有那些酱菜,风味确实别具一格。若由我‘周记粮行’来代为销售,凭借周某的人脉和渠道,定能让苏娘子的手艺名扬周边数镇,这利润,可比你守着这小铺子要丰厚得多啊。”
苏念棠心中冷笑,果然是来者不善。什么代为销售,无非是想低价收购她的产品,贴上他周记的牌子高价卖出,或者更甚,想直接买断她的方子。
“周老板好意,念棠心领了。”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这小铺是念棠安身立命之本,暂时还没有与人合作的打算。这些吃食,也只想自己亲手来做,方能对得起买它的客人。”
周老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苏娘子不必急着回绝。可以再考虑考虑。若是觉得分成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谈。或者……”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苏娘子这酱料里,似乎加了些特别的香料?这货源是否稳定?若是与人合作,这些后顾之忧,周某都可以帮你解决。”
这话里,已隐隐带上了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苏念棠眸光微凝,面上却依旧从容:“劳周老板费心。香料不过是些寻常山野之物,偶然所得,不值一提。铺子小,本钱薄,实在不敢高攀周老板的大船。”
见她油盐不进,周老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深深看了苏念棠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商贾特有的算计和一丝被拂了面子的不悦。
“既如此,那周某就不多打扰了。希望苏娘子这‘安身立命之本’,能一直如此红火才好。”他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凉意,转身拂袖而去。
铺子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赵家媳妇有些担忧地凑过来:“念棠妹子,这周老板在镇上势力不小,咱们这么回绝了他,会不会……”
苏念棠看着那晃动的门帘,眼神清明:“无妨。咱们做的是吃食生意,靠的是味道和口碑。他周记势力再大,总不能逼着客人不来买咱们的东西。只是……”她顿了顿,“往后咱们行事要更谨慎些,原料采买、货物存放,都要多留个心眼。”
看来,这镇上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傍晚回到村里,夕阳将天边烧得一片绚烂。苏念棠照例先去主宅接孩子。婆婆正在灶房忙活,明浩带着两个弟弟在院子里玩,见到她,又是一阵欢快的簇拥。
她牵着孩子们往家走,路过村头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
招娣坐在门槛上,看到她,立刻站起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过来,而是转身飞快地跑进院子,从角落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才快步走到篱笆边。
她手里捧着的,正是陆建民编了一整天的那只青竹篮子。
篮子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笨拙,但篾条打磨得还算光滑,没有毛刺,底部和提手都编得结结实实,看得出是用心了。
招娣将篮子从篱笆缝隙中递出来,小脸微红,带着几分怯意和期待,声音细细的:“三婶……爹说,这个……给你。”
苏念棠愣住了。
她看着那只崭新的、还带着竹篾清香的篮子,又看向院内。陆建民背对着这边,依旧蹲在角落,手里拿着柴刀在削着什么,背影僵硬,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但这只篮子,和他昨日那声艰难的“多谢”,以及今日这无声的赠与,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笨拙的、试图回馈善意的轨迹。
苏念棠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篮子。入手沉实,竹篾冰凉,却似乎带着一点执拗的温度。
“篮子编得很好,很结实。”她对着招娣,声音温和,“谢谢你爹。”
招娣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转身欢快地跑回了院子。
苏念棠提着这只意外的篮子,牵着孩子们,走在回家的土路上。篮子的重量压在臂弯,很实在。前路有镇上周老板那样的潜在风波,有铺子经营的各种琐碎烦恼,有孩子们嗷嗷待哺的期待,有远方丈夫的牵挂……
但此刻,这只粗糙却结实的青竹篮子,却像一个小小的锚点,让她在这烟火缭绕、冷暖交织的人世间,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来自边缘角落的支撑。
寒风依旧,但她提着篮子的手,却很稳。
喜欢穿书六零:俏亲妈带娃虐渣撩军官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穿书六零:俏亲妈带娃虐渣撩军官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