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愈浓，清晨的青石巷弥漫着沁骨的凉意，呵气成霜。然而，“苏记”铺子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新砌的灶台里柴火噼啪作响，大铁锅上蒸汽氤氲，将那酱香、面香、以及那独特的草木冷香蒸腾得愈发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顽强地抵抗着门外的寒气。
“劳驾，让让！苏娘子，前日定的那‘百里香’酱可有了？”一个穿着棉袍、像是哪家管事模样的人挤开人群，扬声问道。
“给您备着呢，钱管事。”苏念棠从柜台下方取出一个系着红绳的陶罐，笑容温煦，“按您的吩咐，多加了些芝麻。”
钱管事接过罐子，凑近闻了闻，满意地点头：“就是这味儿！清爽又不失醇厚，我家老爷就爱拿它佐粥。”他付了钱，又指了指那新出笼、带着微辛香气的“木姜子”馒头，“这个也来两个，尝尝鲜。”
另一边，赵家媳妇正手脚麻利地给一位老主顾打包辣白菜和酱萝卜，钱寡妇则一边收钱，一边招呼着新进来、被香气吸引左顾右盼的客人。小小的铺面人声鼎沸，柜台上的各色酱菜、点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钱盒里的铜钱和零星银角子却渐渐堆满。
“这‘木姜子’馒头味道可真独特！初尝有点冲，越嚼越香！”一个刚买了馒头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的汉子，含糊不清地赞道，引得周围几人纷纷掏钱。
“苏娘子，你这辣白菜比我之前在别处买的地道多了！酸辣够味，后头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香！”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苏念棠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手下称重、打包、介绍的动作行云流水，心里却绷着一根弦。生意越好，越不能出差错。她注意到装酱萝卜的盆子快见底了，立刻给后院的钱寡妇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转身就去补充。
趁着间隙，她抬眼看了看门外排队的人群，心中估算着今日的原料消耗。照这个趋势，空间里那些宝贝香料得加快培育了，尤其是“百里香”，消耗量远超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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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里外的杨家村，晨光同样洒满了院落。
陆家主宅的堂屋里，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明浩和明轩并排坐在小桌前，面前摊着《三字经》。明浩念得字正腔圆，小手还指着书本，一副小大人模样；明轩则有些坐不住，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眼神时不时瞟向桌上油纸包里露出的半块枣泥糕。
“人之初，性本善……”明浩念完一段，推了推弟弟，“该你了。”
明轩“哦”了一声，赶紧收回目光，磕磕绊绊地接着念：“性……性相近，习相远……”
陆母坐在一旁做着针线，听着孙子的读书声，脸上带着淡淡的欣慰，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家里如今是不缺钱了，可总觉得……少了点热闹气儿。
最小的明远在铺了旧棉褥的炕上爬来爬去，抓着哥哥们玩旧的布老虎，嘴里咿咿呀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娘亲早出晚归，只是偶尔会爬到窗边，拍着窗棂，望着外面喊几声“娘”。
村头那破败的院子里，景象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招娣没有坐在冰凉的门口，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屋里唯一那扇能透进阳光的破窗户下。她膝上摊着苏念棠给她的描红本，手里握着那支秃头毛笔，旁边放着个小碗，里面是用灶底灰兑水自制的“墨汁”。她写得极其认真，一笔一划，努力模仿着字帖上的样子，小脸上满是专注。写完一页，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又翻过一页继续写。
陆建民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出门去做短工。他蹲在院角，正用磨得锋利的柴刀，将一根粗壮的竹竿破开，削成细长的竹篾。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脚边已经堆了一些处理好的篾条。他不时抬眼，看看在窗下写字的女儿，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沉默依旧，但那周身的气息，似乎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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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记”铺子里，午后的人流终于渐渐稀疏。
苏念棠赶紧钻进后院，关好门，心念一动进入了空间。温暖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几畦“百里香”郁郁葱葱，银灰色的叶片在灵泉雾气中舒展。她小心地采摘了最鲜嫩的一批，又查看了旁边那几株挂满了深褐色小果的“木姜子”树，果实饱满，香气浓郁。退出空间后，她立刻将新鲜的“百里香”嫩叶清洗、晾晒，准备制作下一批酱料。
“念棠，你看这‘木姜子’的味儿这么冲，除了做酱菜馒头，能不能试试做点别的？比如……加到肉馅里去腥增香？”钱寡妇一边帮着翻动晾晒的香草，一边提出自己的想法。
赵家媳妇也凑过来：“我看行！镇上人爱吃饺子馄饨，要是馅料特别，说不定也是个路子。”
苏念棠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咱们可以少量试做一点看看反响。” 她喜欢这种大家一起动脑筋的氛围。生意要做大，光靠她一个人琢磨是不够的。
她盘算着今天的收入，又看了看后院堆放的原料，心里那个扩大经营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孩子们的冬衣赶制出来。天气说冷就冷，一刻也耽误不得。
夕阳的余晖再次染红天际时，苏念棠提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回村的路。给婆婆的是一块镇上买的、柔软厚实的羊毛护膝，给孩子们的是新买的棉花和准备做外套的藏蓝色细布，还有给招娣的一本《千字文》和几块镇上新出的、带着花纹的香胰子。
马车刚在村口停稳，三个小小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
“娘！”
“娘，我的新衣服！”
明浩和明轩一左一右抱住她，小明远也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她的腿。苏念棠弯下腰，将小儿子抱起来，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依赖，心里软成一片。
她牵着孩子们，照例先走向村头。招娣果然等在院门口，看到她，眼睛瞬间亮了，举着手里写满字的报纸跑过来：“三婶！你看，我今天写了三张！”
苏念棠接过看了看，虽然笔画稚嫩，但能看出极其用心。她笑着夸奖了几句，将《千字文》和香胰子递给她：“描红本写完，就可以试着临这个了。这胰子洗脸洗手，洗得干净，还香。”
招娣紧紧抱着书和胰子，小脸激动得通红，连连点头。
陆建民还在院子里摆弄那些竹篾，看到苏念棠，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目光扫过她手里明显是给女儿的东西，又落在苏念棠脸上，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又让你破费了。”
声音依旧干涩，却不再是完全的沉默和回避。
苏念棠笑了笑：“招娣懂事，肯用功，是好事。” 她没有多停留，牵着自家孩子转身离开。
回到久违的小院，生火、做饭、烧水。晚饭是简单的白菜豆腐汤，配着从镇上带回来的馒头。孩子们却吃得格外香甜，仿佛娘亲做的饭菜里，有外面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味道。
饭后，油灯下，苏念棠铺开新布，比划着给孩子们量尺寸。明浩和明轩兴奋地围着她，叽叽喳喳讨论着新衣服的样子。小明远坐在娘亲脚边，玩着新得的彩色积木。招娣也过来了，就着灯光，珍惜地翻看着那本崭新的《千字文》，不时抬头看看这温馨热闹的一幕，嘴角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意。
夜色渐深，孩子们陆续睡去。苏念棠坐在灯下，拿起针线，开始裁剪布料。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而屋内，针线穿过厚实布料的细微声响，伴随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构成了一曲宁静而安详的夜曲。
镇上的铺子需要她的经营和开拓，而家里的这盏灯，这几个依赖她的孩子，还有村里那份悄然滋生的、需要小心维护的善意与改变，同样是她无法卸下的重担，也是她奋力前行的全部意义所在。
她知道，明天，依旧需要在这两者之间奔波、平衡。但看着睡梦中孩子们恬静的眉眼，她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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