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将晶莹的露珠点缀在晾晒的菜干和酱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中混合着清冷的秋意与院落里经年不散的醇厚酱香，今日，又添了一缕更加温暖诱人的甜。
苏念棠将新一批枣泥山药糕搬到院门口时，那细腻的甜香便如同有了生命，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勾得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放慢脚步，深深吸上一口气。
“念棠，这新点心真是百吃不厌！再给我包上一斤！”前院的李阿婆拄着拐杖，笑眯眯地递过几个擦得锃亮的铜板，“我家那小孙子，昨儿吃了一块，念叨到现在呢！”
“好嘞，阿婆您拿好。”苏念棠利落地用油纸包好，又额外添了一块，“这块您路上尝尝。”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李阿婆推辞着，眼角的皱纹却笑得更深了，接过点心，步履蹒跚却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温馨的一幕恰好被出来倒潲水的孙婆子看见。她撇了撇嘴，想说什么风凉话，可目光触及苏念棠院里那井然有序的景象，以及络绎不绝、脸上带笑的客人，那话又咽了回去，只悻悻地嘟囔了一句“显摆什么”，便扭身回了自家院子。如今村里风向明显，没谁再愿意附和她去说道苏念棠的不是。
枣泥糕的受欢迎程度超出了苏念棠的预期。不仅老人孩子喜欢，连一些年轻媳妇、壮劳力也愿意买上几块换换口味，或是带给镇上的亲戚尝尝鲜。竹篮里的点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带来的收入竟隐隐有与她赖以成名的酱菜分庭抗礼之势。这让她更加坚定了拓展经营品类的想法。
忙碌间隙，她抬眼望向村头那处破屋。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屋顶残缺的烟囱，偶尔冒出一缕有气无力的、歪歪扭扭的青烟，显示着里面还有活气。招娣的身影今天没出现，不知是怕了，还是被拘在了屋里。
与此同时，那破屋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王翠花瘫在冰冷的炕上，脸上那骇人的红肿和疹子消退了些，却留下了不少暗红的抓痕和一片片的色素沉淀，看上去斑驳可怖。浑身上下那钻心的刺痒感虽然减轻，却并未完全消失，时不时就像有蚂蚁爬过，让她忍不住想去抓挠，情绪暴躁易怒。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陆建民的态度。
自她“出事”以来，陆建民除了最初请大夫、熬药时不得不与她接触外，几乎不再与她说话。晚上更是抱了床破被子，直接睡在了冰冷的堂屋草堆上，连炕沿都不愿沾。
此刻，陆建民正蹲在灶房门口，默默地修补一个破了的箩筐。他低着头，侧脸线条紧绷，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和疏离。
王翠花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昨夜听到他和村里木匠打听写“和离书”需要些什么的话（虽是压低声音，但她竖着耳朵听到了），心里又慌又恨，忍不住尖着嗓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看着我受罪，不说句暖心话，还整天摆着张死人脸！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干净？！好去找那个小贱人？！”
陆建民修补箩筐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嫌不够丢人吗？”
“我丢人？我变成这样是谁害的？！就是苏念棠那个……”王翠花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脸上的伤痕因充血而更显狰狞。
“闭嘴！”陆建民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和绝望，他回头，眼神如同冰碴子一样刮过王翠花的脸，“你再提她一个字，再去找她一点麻烦，不用你死，我立刻就去请族长开祠堂，写和离书！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他的话像一盆掺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灭了王翠花所有的气焰。她看着陆建民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决绝，看着他眼底深重的疲惫与灰暗，张了张嘴，最终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发出一声呜咽，瘫软在炕上，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抽泣。
她知道，陆建民这次是认真的。他不是在吓唬她。那个“和离”的念头，像一根毒刺，已经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她再闹，可能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陆建民不再看她，重新蹲下身，用力地勒紧箩筐上的麻绳，手背青筋暴起。这个家，早已没有了温度，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看不到头的绝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路，走错了，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破屋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与不远处苏念棠院子里那飘散的甜香、热闹的人气，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
苏念棠对此浑然不觉。她正忙着收摊，清点着今天的收入。枣泥糕全部售罄，酱菜也卖出去不少，粗粗算来，今日净收入竟有十二块之多！这让她惊喜不已。果然，多样化的经营才能带来更高的收益。
她将钱仔细收好，心里盘算着明天去镇上，不仅要买布料棉花，或许还可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用来做点心包装的油纸或者小盒子，让产品看起来更上档次。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苏念棠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干劲和对未来的憧憬。
她知道隔壁的麻烦并未根除，但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随着王翠花的消停和陆建民态度的转变，而减轻了许多。至少，短期内，她可以稍微喘口气，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如何让日子过得更好之上。
夜色渐浓，星光闪烁。
苏念棠在灯下，开始绘制给孩子们做冬衣的简单图样。温暖的灯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平和而坚定。
而一墙之隔，那破屋的黑暗中，两颗心却在绝望的冰窟里，越沉越深。一条看不见的裂痕，正在悄然扩大，或许终有一日，会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彻底撕裂。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苏念棠院里隐约飘出的、最后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更反衬出这破屋之内的苦涩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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