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撕裂鬼气沉沉的夜空,仿佛一柄自九天垂落的审判之剑,带着不容抗拒的煌煌天威,瞬间贯穿了忘川渡口沸腾的万鬼声浪。
那光芒霸道至极,所过之处,喧嚣的鬼语、汹涌的念力,尽数被压制、抚平,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亡魂的咽喉。
万鬼噤声,惊恐地仰望。
金光坠地,悄无声息,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威压如水银泻地般铺开。
光芒散尽,原地只留下一方三尺长的白玉圭。
玉圭通体冰润,却缠绕着一道道细密的金色神纹,每一个神纹都散发着令鬼魂战栗的律法气息。
鬼群中,离得最近的几个野鬼只是多看了一眼,魂体便如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了大半,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退开。
判尾儿手中的酒葫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鬼酒淌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那玉圭上的金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都察院的“巡察敕令”,三界之内,见此令如见帝君,专治一切僭越法度之鬼神!
台上的阿骨刚刚凝聚的昂扬气势,在这道敕令面前被摧枯拉朽般击溃。
他面如死灰,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再次佝偻下去,那双重燃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白。
五十年的苦熬,一夜的辉煌,终究是镜花水月。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道虚幻的身影从鬼群后方缓缓飘出,正是沈观灯。
她的魂体在敕令的神威下明明灭灭,仿佛随时会散去,但她的步伐却异常镇定。
她径直走到玉圭前,无视了那刺骨的威压,目光落在了玉圭之上浮现的篆文上。
“查:忘川渡口非法聚香三十七例,涉鬼差判尾儿、说书鬼阿骨及无籍游魂沈氏。限三日内,赴都察院申辩。逾期,削籍焚魂。”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完了……全完了……”判尾儿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非法聚香……这可是重罪,要被扔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阿骨更是浑身颤抖,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这样的冤魂,怎么配得到香火……”
唯有沈观灯,在看清那几行字后,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转过身,面对两个已经陷入绝望的“员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慌什么?”
判尾儿和阿骨同时抬头,满眼不解。
“看清楚,敕令上写的是‘申辩’,不是‘缉拿’。”沈观灯的目光锐利如刀,“如果真要我们魂飞魄散,来的就不是这道敕令,而是勾魂的锁链了。”
她伸出虚幻的手指,点了点那块玉圭:“这不是逮捕令,这是税务稽查通知单。”
税务稽查?
判尾儿和阿骨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这说明,”沈观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的寒意,“我们搞出的动静,已经大到足以让冥府的最高层侧目。我们动的,是真正的利益蛋糕了。”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周围噤若寒蝉的鬼众,而后一字一顿,声传四野:
“幽冥司,今日正式挂牌!”
“第一案——应对冥府都察院香火稽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种时候不各自逃命,还要挂牌成立?
这个女鬼是疯了吗?
沈观灯却不管不顾,立刻开始下达指令,她的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骨!”
阿骨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应道:“在……”
“从现在起,暂停所有公开讲书。你立刻将自己的案子,浓缩成最精华、最催人泪下的‘音频简本’。这三天,凡有亲眷前来探望的亡魂,都让他们想办法将这简本带回阳间,在乡里、在茶馆、在任何能聚集活人的地方传播!我要让你的冤案,成为阳世间的‘热点话题’!这是我们的民意基础!”
“判尾儿!”
“小……小的在!”判尾儿被她这股气势所慑,竟忘了恐惧。
“立刻动用你的职权,调取忘川渡口近三个月的所有勾魂记录和鬼吏执勤名录!我要你通宵达旦,给我们三个人伪造出一份完美的‘长期协助冥府公务’的工作日志!记住,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推敲!”
分派完任务,沈观灯飘到渡口一角,背对众鬼。
她的魂体前,无数细碎的念力光点凭空汇聚,凝成了一张虚幻的桌案和笔墨。
她要亲自撰写一份报告。
一份足以颠倒黑白、扭转乾坤的报告——《关于忘川渡口民间信仰自主申报及创新试点机制的可行性报告》。
她要用前世最顶尖的公关逻辑,将一场“非法集资”,包装成利国利民的“金融创新试点”!
三日后。冥府都察院。
森严的殿堂外,黑甲鬼吏林立如山,长戟如林,肃杀之气冻结了空气。
高高的御座之上,一道身影玄袍垂冕,广袖曳地。
那人面容俊美至极,却宛如万年玄冰雕琢而成,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眼帘低垂,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身前的玉案,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踩在判尾儿和阿骨的心脏上。
正是冥府都察院掌印帝君,谢无歧。
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阶下战战兢兢的三道魂影,薄唇轻启,只吐出四字,声如金石:
“罪状已录,何辩?”
无形的帝威如山岳压顶,判尾儿双膝一软,眼看就要跪下求饶。
阿骨死死攥着袖中的竹板,指节发白,才勉强没有失态。
就在这时,沈观灯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躬身行礼,双手呈上了一卷由念力编织而成的文书。
“启禀帝君,我等并非盗取香火,而是创造香火。”
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过去六日,因我等在忘川渡口的活动,渡口区域的香火总量,比过往三个月总和增长了三百倍。新增香火,其中七成自动汇入冥府公共愿力池,用于巩固阴阳秩序;两成逸散补益了渡口周边辛劳的基层鬼吏;我等三人赖以维生的,不过是最后那一成而已。”
此言一出,连御座上那位冰山般的帝君,敲击玉案的手指都停顿了一瞬。
谢无歧接过那份报告,玄黑的眼眸扫过上面清晰的图表、精准的数据和严谨的论证。
他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收到了渡口香火数据的异常报告,却未料到,这背后的操盘手竟能将这一切条分缕析,系统化到如此地步。
他忽然发问,声音依旧冰冷:“你说创香,可有凭据?”
“自然有。”
沈观灯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
那镜子由上百道魂魄的共念凝成,镜面流光溢彩,正是她连夜赶制的“念力映影镜”。
她将一缕念力注入镜中,镜面之上,立刻浮现出六夜之前,阿骨在高台上讲书的景象。
画面清晰,声音真切。
当听到阿骨那句嘶哑而决绝的“第五案,主角是我自己”时,御座之上,谢无歧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
他修长的指尖,在玉案上轻轻一顿。
那桩旧案……他有印象。
正是五十年前,由他亲手批注了“证据存疑,押后待查”的一桩悬案。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判尾儿和阿骨紧张得魂体都快要涣散。
良久,谢无歧将那面念力映影镜收起,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道:“报告留档。忘川渡口试点,暂予三个月。”
判尾儿和阿骨闻言,如蒙大赦,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谢无歧的话还没说完。
他目光一转,精准地锁定在沈观灯身上:“但你,无籍游魂沈氏,即日起需入我都察院,担任‘香火革新顾问’一职,每日辰时,准时报道。”
这是……软禁?还是招安?
判尾儿和阿骨刚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沈观灯却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那笑容在肃杀的殿堂里,竟如一朵悄然绽放的幽昙。
“荣幸之至。”她欣然应下。
退场时,三人躬身退出大殿。
就在转身的刹那,沈观灯的余光敏锐地瞥见,谢无歧宽大的玄色袍袖中,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一角密笺。
那密笺一闪即逝,但以她如今凝聚的魂力,已足以看清上面的几个字。
——“……香火垄断或致神权崩塌……建议扶持民间叙事力量,以为制衡……”
沈观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心头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眸光一闪,再次回望那高踞御座之上,恍若神明的铁面帝君。
这尊冥府秩序的最高守护者,恐怕……从来不是规则的奴仆。
而是,猎食规则的人。
三日后的清晨,辰时三刻,天光微亮。
忘川渡口那棵最显眼的歪脖子老槐树上,一块崭新的木牌,正迎着阴间的罡风,被颤巍巍地挂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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