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退潮之后
秦雪那一句简短的问题和林枫更简短的回答，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沉入了更深的黑暗。山洞里重归寂静，只有火堆不甘寂寞地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从岩石缝隙渗入的、属于深夜山林的阴冷湿气。
林枫的回答在秦雪脑中反复回响——不是一伙，但可能相互利用。这意味着局势比单纯的“人类与怪物对立”更加复杂诡谲。那些能驱使丧尸的人，是掌握了某种方法，还是与地底生物达成了某种邪恶的默契？他们盘踞在那个荒废的村落，用骷髅标记划下领地，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资源和所谓的“安全”吗？
无数的疑问在她虚弱的身体里冲撞，让她本应休息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带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楚。她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将目光重新投向火堆旁那个沉默的背影。
林枫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焰，偶尔会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拨弄一下柴火，让它们燃烧得更充分一些。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将他眼底深处的疲惫和那份永不松懈的警觉照得忽明忽暗。他的坐姿看似放松，实则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肩膀的线条绷得笔直，仿佛随时可以弹起，应对任何来自黑暗的袭击。
秦雪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那模糊的、关于他背影的记忆。似乎也是这样，沉默，坚定，挡在所有的危险前面。一种极其陌生的、混合着感激、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的情绪，悄然滋生。她曾是那样骄傲，甚至带着些许不服气地想要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于这个男人，而此刻，她却只能躺在这里，承受着他的保护和牺牲。
这份认知让她的心口有些发闷，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让她无所适从的重量。
“咳咳……”喉咙的干痒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牵动了左肩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蹙紧了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几乎在她咳嗽声响起的瞬间，林枫就转过了头，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看到是她清醒着，眼神中的警觉才略微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询问。
“水……”秦雪哑着嗓子说。
林枫拿起手边一直温着的小铁罐，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没有直接将罐子递给她，而是先用手背试了试罐壁的温度，确认不烫手后，才小心地递到她唇边。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秦雪愣了一下。她抬眼看向林枫，火光下，他的脸近在咫尺，她能看清他眉骨上的一道旧疤，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汗味、烟火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气息。他的眼神很专注，只是看着她手中的水罐和她的嘴唇，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秦雪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稍稍缓解了咳嗽带来的不适。
喝了几口，她摇了摇头示意够了。林枫便将罐子拿开，依旧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其他的需求。
“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秦雪别开脸，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类似别扭的情绪。她不习惯这样被人照顾，尤其对方是林枫。
林枫没说什么，只是将水罐放回火边，又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继续守夜。显然，他并没有打算休息。
秦雪看着他重新挺直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在这个男人认定的责任面前，任何劝慰都是徒劳的。她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但身体的虚弱和伤口持续传来的钝痛，让她难以入眠。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火堆的燃料不多了，火光渐渐微弱下去。林枫起身，从角落堆积的枯枝中挑选了几根相对粗壮干燥的，小心地添进火堆。火焰重新旺了一些，驱散了随之而来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苏婉清身边熟睡的林小雨，忽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梦呓，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林枫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苏婉清在睡梦中似乎也有所感应，无意识地伸手轻轻拍了拍林小雨的后背，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动作自然而充满保护欲。林小雨在熟悉的温暖和轻拍下，渐渐安静下来，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幕，被并未真正睡着的秦雪透过睫毛的缝隙，尽收眼底。苏婉清那种母性的温柔和坚韧，是她所不具备的。而林枫对这一幕的注视，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秦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柔和。
一种莫名的、带着点酸涩的明悟，在她心中升起。或许，在这个残酷的末世里，苏婉清那样的温柔和守护，才是真正能融化林枫那身冰冷盔甲的东西。而自己，更像是一把与他并肩的、锋利的刀，可以共同劈开荆棘，却难以触及那盔甲之下的柔软。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掠过一丝怅然，但很快又被理性的冷静压下。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活下去，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天光，终于再次艰难地透过洞口的藤蔓缝隙，渗了进来，驱散了山洞里最深沉的黑暗。新的一天，在疲惫、伤痛和未解的危机中，悄然到来。
苏婉清几乎是在光线变化的瞬间就醒了过来，她第一时间查看秦雪的状况。体温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还有些低热，伤口红肿消退了不少，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她又检查了林小雨和小武，两个孩子虽然睡得不安稳，但总算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林枫早已将火堆重新拨旺，铁皮桶里烧着开水。看到苏婉清醒来，他指了指桶旁边的一个小布包。“找到点野菜，不太认识，你看看。”
苏婉清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把带着泥土的、嫩绿色的叶片和根茎，有些她认得，是常见的、无毒且有一定营养价值的野菜，有些则很陌生。
“这些可以吃，”她挑出认识的几种，用泉水洗净，打算放进煮开的水里做成菜汤，“这些不认识，最好别碰。”她将陌生的几种小心地包好，放到一边。
简单的早餐是肉罐头残渣煮的野菜汤，味道苦涩，但热气腾腾，能提供必要的热量和水分。秦雪在苏婉清的帮助下，也勉强喝了一小碗。
吃饭时，小武显得欲言又止。林枫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小武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我昨天出去的时候，好像看到……看到北面更远的山里，有烟。很淡，但一直有，不像野火……”
烟？持续不断的烟？
林枫和苏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希望。在深山老林里，持续的人为烟雾，很可能意味着有其他幸存者聚集点，甚至……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寻找的“磐石”营地！
“方向？距离？”林枫问。
小武努力回忆着：“大概……在老鸦岭更北边，两座山梁后面。烟很细，直直的，有点像……以前村里烧炕的烟囱。”
这个描述，更增加了是幸存者据点的可能性。
“你的伤，还能走吗？”林枫看向秦雪，直截了当地问。
秦雪尝试活动了一下左臂，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传来，让她脸色白了白，但她咬着牙，硬是没哼出声。“死不了。”她回答得简短而倔强。
苏婉清立刻反对：“不行！伤口刚刚稳定，长途跋涉肯定会再次裂开感染！至少需要再休息两三天！”
“我们没有两三天时间了。”林枫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这里的食物撑不了多久。而且，那些‘东西’和驱使他们的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活动。留在这里，风险更大。”
他说的是事实。洞穴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资源也极其有限。
秦雪看着苏婉清担忧的脸，又看了看林枫不容置疑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我能行。绑紧点，走慢点。”
苏婉清还想说什么，但秦雪已经挣扎着，用右手支撑着，试图自己站起来。刚起到一半，就因为左肩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眼前一黑，向一旁歪倒。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是林枫。他托住她的右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站稳，动作谈不上温柔，却足够稳妥。
“别逞强。”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
秦雪靠着他坚实的手臂，能感觉到那下面传来的力量和热量。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随即又被倔强取代。“我没逞强。”
苏婉清看着他们，最终叹了口气，妥协了。“那至少今天再休息半天，下午看情况再说。我重新给你包扎，固定得更好一些。”
计划暂时定下。林枫带着小武，再次外出，这次的目标是尽可能收集更多沿途可食用的东西，并进一步确认烟雾的方向和路径。苏婉清和林小雨留在洞内照顾秦雪，同时整理所有物资，为可能的转移做准备。
当林枫和小武离开后，洞穴里只剩下三个女性。苏婉清小心翼翼地重新为秦雪处理伤口，加固包扎，用找到的布条将她的左臂尽量固定住，减少活动。
秦雪沉默地配合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洞口。
“担心他？”苏婉清一边打结，一边轻声问，语气自然，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
秦雪身体一僵，别开脸：“……没有。只是觉得那小子不靠谱。”她指的是小武。
苏婉清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将最后一点消炎药粉仔细撒在伤口边缘。“林枫他……心里有数。”
秦雪听出了她语气里那份自然而然的信任，心中那点微妙的情绪再次翻腾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问：“苏婉清，你……不害怕吗？”
苏婉清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着包扎的动作，声音很轻：“怕。当然怕。怕丧尸，怕饿死，怕受伤，更怕……”她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林小雨，“更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那为什么……还能这么……”秦雪想找个词来形容苏婉清那种似乎永不枯竭的温柔和坚韧。
“为什么还能这样？”苏婉清接过了她的话，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也有一丝光亮，“因为害怕没用啊。而且……”她望向洞口的方向，目光悠远，“相信那个能带你活下去的人，把该做的事做好，日子，总能一天天挨下去。”
相信那个能带你活下去的人……
秦雪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是啊，相信林枫。这个认知，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根深蒂固。只是这份相信背后，那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情愫，却让这份信任变得不再纯粹，也让她面对苏婉清时，心底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洞口的光线渐渐变得明亮，预示着正午的来临。退去的高烧留下了虚弱的身体和更加清晰的危机感，而前路，依旧笼罩在深山迷雾和未知的烟柱之下。新的抉择，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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