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定策安刘
吕后驾崩的丧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长安城下积压已久的干柴。吕产、吕禄等诸吕惶惶不安,又野心勃勃,试图趁着权力交接的真空,进一步控制朝政和军队,甚至萌生了更危险的念头。然而,他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孤儿寡母之局,而是一张早已悄然织就、等待收网的大网。
陈平与周勃的联盟开始高效运转。
周勃凭借其在军中深厚的威望,迅速控制了北军。他假借吕产之命(利用吕氏急于掌控军队的心理),声称皇帝和相国(吕产)有令,要求北军将士严守营垒,无符节不得出入,实则将北军与吕氏隔绝开来。同时,他暗中联络军中心向刘氏的将领,稳定了军心。
而陈平则在幕后运筹帷幄。他通过朱虚侯刘章(刘肥之子,吕禄的女婿,但心向刘氏),掌握了吕氏内部的动态和南军的部分情况。刘章年轻果敢,在吕后葬礼期间,他利用吕氏子弟饮酒作乐、疏于防备的机会,果断出手,斩杀吕氏党羽、掌控宫禁卫队的首领之一——吕更始,初步控制了未央宫的部分门户。
与此同时,齐王刘襄(刘肥长子)在封地起兵,打出“诛不当为王者”(指诸吕)的旗号,向西进军,形成了强大的外部压力。陈平等人则趁机在朝中散布消息,称齐王是得到诸侯响应,前来铲除诸吕、匡扶社稷的,进一步动摇了吕氏的根基,也给了长安城内的反吕势力以极大的鼓舞。
吕产、吕禄等人陷入内外交困,慌乱之下,决策连连失误。吕产想入宫控制皇帝,却被刘章率兵挡在殿门外;吕禄虽掌南军,但周勃派人劫持了他的好友郦寄(郦商之子),让郦寄去劝说吕禄交出兵权。郦寄对吕禄说:“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还将印,以兵属太尉(周勃)?请梁王(吕产)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这番半是劝说半是威胁的话,击中了吕禄优柔寡断的弱点,他竟真的犹豫起来,想要交出兵权。但诸吕中亦有明白人,如吕媭(吕后妹,樊哙妻)就闻讯大怒,斥责吕禄:“你身为上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并将家中珠玉宝器悉数散于堂下,说:“毋为他人守也!”然而,大势已去,吕禄的动摇已经动摇了吕氏集团的军心。
周勃见时机成熟,与陈平商议后,果断行动。他首先设法取得了符节(通行凭证),然后由襄平侯纪通(掌管符节)持节假传皇帝诏令,让周勃进入北军军营。周勃进入北军后,立即集合将士,登台发令:“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支持吕氏的露出右臂,支持刘氏的露出左臂)结果,北军将士全部左袒,表示拥刘。周勃顺利掌握了北军指挥权。
与此同时,朱虚侯刘章率兵千余人,以入宫护卫皇帝为名,向未央宫发起攻击。他率部进攻吕产所在的未央宫前殿,吕产败走,最终在郎中令官府的厕所中被搜出斩杀。吕禄也被捕获处死。随后,周勃、刘章等人派兵分头捕杀诸吕男女,无论少长皆斩,吕氏集团被彻底铲除。
这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在短短数日内便尘埃落定。长安城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但秩序很快得以恢复,因为主导者并非为了个人野心,而是有着明确的“安刘”目标,且计划周密,行动迅速,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动荡。
尘埃落定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摆在了以陈平、周勃为首的功臣集团面前:皇位继承人。
小皇帝(后少帝)是吕后所立,且据说并非惠帝亲生,其存在本身便是吕后专权的象征,自然不能再居帝位。那么,该迎立谁?
当时,可能的继承人有齐王刘襄(刘肥长子,刘邦长孙)、淮南王刘长(刘邦幼子),以及代王刘恒(刘邦中子)。
群臣商议时,多数人倾向于立齐王刘襄,因为他既是长孙,又在诛吕过程中率先起兵,有功于社稷。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陈平再次展现了他深远的政治眼光。
他私下对周勃等重臣分析道:“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在诸王中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故顺,以仁孝闻于天下,便。”
陈平的理由切中要害:刘恒的母亲薄氏出身低微,家族谨慎善良,不会形成新的外戚势力;刘恒本人年长(在刘邦现存儿子中居长),且以仁孝闻名,性格沉稳;迎立他名正言顺(立长),能赢得天下人心。相比之下,刘襄的舅父驷钧在齐国就以强横着称,若立刘襄,恐怕又会是另一个外戚专权的局面;而刘长年纪尚轻,其母家亦非良善。
陈平的分析,着眼于王朝的长远稳定,避免重蹈吕氏覆辙,得到了周勃等主要大臣的认同。于是,一致决定,废黜后少帝,迎立代王刘恒。
使者奔赴代国,刘恒在最初的疑虑和谨慎之后,终于在群臣的拥戴下,启程前往长安,继承帝位,是为汉文帝。
当刘恒的车驾缓缓驶入未央宫,标志着大汉王朝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而在这场定策安刘、拨乱反正的巨大功业中,陈平,这位从不在台前冲锋陷阵的谋士,以其深远的谋划和关键时刻的定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不仅保全了自身,更在历史的转折点上,再次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力,将大汉王朝引向了一条稳定发展的道路。那只善于在阴影中布局的狐狸,最终成为了帝国巨轮驶过暗礁险滩时,不可或缺的掌舵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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