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勒紧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低嘶,在横山县城最繁华的街口停了下来。傍晚的余晖给街道铺上一层暖金,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喧哗声依旧热闹,但他风尘仆仆的脸上,那丝因顺利完成东关学府考核而带来的轻松笑意,却在瞬间冻结、消散。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街角那间熟悉的店铺上——宝芝林。
那扇往日里总是早早敞开、迎接八方客的朱漆大门,此刻却紧紧关闭。
“今日歇业?”一个念头本能地掠过张守仁的心头,随即被他否定。不可能!宝芝林生意兴隆,即便他亲自前往府城,外甥谷浩然也必定会兢兢业业打理,绝不会无故歇业。这绝非寻常!
一丝冰冷的不安,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他的心脏,并且迅速收紧。他猛地调转马头,甚至来不及细想,便朝着城东正信药铺的方向策马疾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仿佛敲打在他越来越沉的心鼓上。
当正信药铺的轮廓映入眼帘时,张守仁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同样是门户紧闭!不仅大门紧锁,连那块招牌,都歪斜了几分,像是被人粗暴地撞击过。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不祥预感,如同腊月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让他通体生寒。
“不好!家中定然出事了!”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一夹马腹,力道之大让骏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城门方向。
官道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形成一片模糊的绿影,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却丝毫吹不散他心中那越聚越浓、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霾。
他不断挥动马鞭,刺激着马匹以极限速度狂奔,只恨自己不能肋生双翅,瞬间飞回黄梅村。
一个时辰的路程,在焦灼如焚的心绪下,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当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暮色吞噬,熟悉的黄梅村村口终于出现在朦胧的夜色中时,张守仁非但没有松口气,心脏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
村中异常安静。
往日里,这个时候应是炊烟袅袅,犬吠相闻,孩童嬉戏归家之时。可此刻,整个村落却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连狗叫声都听不到一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悲伤,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他无心他顾,策马直奔村中大哥张守正家的宅院。距离尚远,一片刺目的白色,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伤了他的眼睛——
宅院门口,高高悬挂着两只惨白的灯笼,在晚风中无力地摇晃,散发出惨淡的光晕。门楣之上,贴着崭新的白色挽联,墨迹犹新,那黑白分明的颜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那从院内隐隐传来的、被刻意压抑却依旧撕心裂肺的哭丧声。那声音,如同钝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残忍地剐在他的心头。
“嗡——”
张守仁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他几乎是直接从仍在奔跑的马背上滚落下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稳住身形,也顾不上被磨破的掌心,如同疯魔一般,双眼赤红地冲向那扇洞开的、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
冲进原本应该充满生活气息、此刻却沦为灵堂的厅堂,眼前的一幕,化作了最残酷的利刃,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刺穿了他的眼眸,痛彻心扉!
厅堂正中,惨白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并排摆放的两具冰冷棺椁。棺盖尚未合上,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左边躺着的,正是他那向来敦厚稳重的大哥张守正!此刻,大哥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嘴唇泛着青紫色,那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眉宇间,竟死死凝结着一股无法消散的愤怒与滔天的不甘!
右边,则是他那个虽然不成器、游手好闲,却血脉相连的二侄子张道远!年轻的脸庞上毫无生气,一片死寂的苍白,而胸前衣襟上,那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更是如同恶鬼的嘲讽,触目惊心!
“大哥!道远!”
张守仁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声音扭曲变形,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剧烈颤抖。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离家数日,怎会天人永隔至此!
棺椁前,火盆里纸钱燃烧的灰烬被微弱的穿堂风卷起,在空中打着诡异的旋。浓烈的香烛气味,混合着弥漫不散的悲伤与绝望,凝滞在沉闷的空气里,让人喘不过气。
大嫂黄晓兰整个人瘫软在棺木旁,头发散乱,面容枯槁,已是哭得声嘶力竭,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随棺中人而去。侄媳妇王小红紧紧抱着怀中懵懂无知、尚在咿呀学语的孩子,跪在一旁,眼神空洞无物,只有泪水无声地滑落,仿佛流尽了所有的希望。
而四周,身披重孝、面色悲戚惶然的亲人们,更是让张守仁心如刀绞——长子张道明紧握双拳,指甲深陷肉中,浑身因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二哥张守信老泪纵横,脸上满是痛苦与无助;张道睿和张道弘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外甥谷浩然则面色铁青,嘴唇紧抿,眼神中除了悲伤,更有一种深沉的愤怒与无力感。他们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禾苗,围在棺椁四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恐惧之中。
张守仁的闯入,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灵堂内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节奏。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复杂至极——有看到家族主心骨归来时,本能生出的一丝微弱希冀;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痛、委屈,以及一种亟待宣泄、却又无处发泄的愤怒!
“呃……”
张守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高大挺拔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脚下虚浮,几乎要直接栽倒在地。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勉强稳住了身形。
“爹!您……您可回来了!”
他的大儿子张道睿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从人群中冲出,一把用力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父亲。
少年脸上泪痕交错未干,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他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臂,十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仿佛那是此刻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浮木。
张守仁猛地反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张道睿瞬间疼得脸色一白,却不敢吭声。他赤红着双眼,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死死锁在那两具承载着至亲生命的棺椁上,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地狱的烈火灼烧过,带着滚烫的痛苦与冰冷的杀意: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走了几天……你大伯和道远……他们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张道睿强忍着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和心中的巨大悲恸,低声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爹,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我们去里堂说。”
父子二人无言地穿过悲泣的人群,踏入旁边昏暗而安静的内堂。
当张道睿用颤抖的声音,将这短短几日内发生的惊天变故——从张道远如何被高强、赵元辰设计引入赌局,一夜欠下八十多万两巨债;到全家如何倾尽所有、变卖典当,甚至连正信药铺、宝芝林和五百亩命根子般的药田都抵押出去筹钱;再到最后,大伯张守正带着凑齐的“赌债”去赎人,却反被漕帮出尔反尔、勒索巨额利息,最终二哥张道远在绝望中暴起反抗,被高强当场斩杀,而大伯扑上去时,亦被高强毫不留情地补刀杀害——这一切的一切,原原本本、详细地道来时,张守仁周身的温度,随着叙述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低,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冻结,凝结出冰霜。
“砰!”
一声爆响,张守仁身下那张结实的梨花木椅扶手,应声而碎!木屑如同被无形气劲炸开,四散纷飞。他缓缓地站起身,周身原本收敛的气息再也无法抑制,宽大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凌厉无比、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气势,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轰然向四周扩散!后天九层的强横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室内摇曳的烛火猛地一暗,随即疯狂跳动,桌椅家具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无形的重压下解体。
“漕帮,赵家。”
张守仁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深潭底部捞起的冰碴子,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恨意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好,好,好……”
接连三个“好”字,从齿缝间迸出,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森寒,一声比一声暴戾!到最后,已不似人声,更像是地狱修罗的索命魔音。
张道睿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恐怖气势压迫得面色惨白如纸,胸口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呼吸困难,连连向后倒退数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震骇无比地望向父亲,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处事冷静、甚至有些内敛的父亲,竟然会流露出如此骇人、如此暴烈、如此如同洪荒凶兽般的一面!那冲天的杀气,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就在张道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股可怕的气势挤压得移位,意识都开始模糊之时,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却骤然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守仁的面色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冷酷,眼神锐利如万载寒冰打磨而成的尖刀,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情绪爆发从未发生过。
他只是微微整理了一下因气势勃发而略微凌乱的衣袍袖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波澜:
“睿儿,随我一道去县城。”
“爹?现在?天已经黑了……”张道睿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就是现在。”张守仁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味道,“去会一会漕帮和赵家。血债,须得血偿。一刻也等不了。”
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儿子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气氛悲恸的灵堂。在众人惊愕、疑惑、担忧的目光注视下,他径直走到香案前,取过三炷上好的线香,就着长明灯的烛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映照着他那张冰冷如铁、坚毅如石般的侧脸,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双手持香,对着兄侄的棺椁,肃穆地、深深地拜了三拜。每一次弯腰,都仿佛有千钧之重。随后,他将三炷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青烟笔直上升。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外走去,步伐沉稳、坚定而决绝,没有半分留恋与迟疑。张道睿见状,不敢怠慢,连忙压下心中的恐惧与纷乱思绪,快步跟上。
“守仁!”二哥张守信急忙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深深的担忧,声音都在发颤,“你要去哪里?千万别做傻事啊!漕帮势大,人多势众,赵家更是树大根深,在官在商都盘根错节!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或者请林家出面斡旋,或许……”
张守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满脸忧色的二哥。他的眼神异常清明、冷静,甚至冷静得让人心寒,那是一种将极致愤怒压缩到极点后形成的、冰封般的平静。
“二哥,放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我不会做傻事的。”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灵堂中每一张悲戚、惶恐、无助的脸庞,最终,再次定格在那两具冰冷的棺椁上,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只是要去问问他们,我张家的血,是不是就这般轻贱。问问他们,需不需要用更多的血,来偿。”
说罢,他不再停留,也不再理会身后众人的呼喊与劝阻,大步流星地走出弥漫着悲伤的宅院,利落地翻身跃上马背。张道睿也紧随其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跨上了另一匹骏马。
“驾!”
张守仁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村落夜空。
两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瞬间冲破黄梅村傍晚的宁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暮色笼罩下、灯火依稀的横山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战场上的催命鼓点,重重敲击在青石路面上,踏起的尘土在黯淡的星光下飞扬弥漫,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无法避免的腥风血雨。
张守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夜晚的狂风吹拂着他染上风霜的衣袂,猎猎作响,却丝毫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凝结如同万载寒冰的森然杀意。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直视前方。那里,是繁华与罪恶并存的横山县城,是漕帮总舵所在,是赵家府邸盘踞之地,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巢穴!
此刻,他心中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悲痛的哭喊,只有一片极致冰冷的、如同万丈深渊下不见阳光的寒潭般的杀意,深不见底,冻结一切。
张道睿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努力控制着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看着父亲在夜色中挺拔如山、却又决绝如赴死般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一丝本能的恐惧与不安,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热血在胸腔中激荡、奔涌。
他清楚地知道,今夜之后,张家的命运,横山县多年来的势力格局,或许都将因为父亲这携怒而归、挟恨而出的雷霆行动,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张守仁父子目标明确,策马直奔漕帮麾下最为嚣张跋扈的猛虎堂。
夜色如墨,将天地染成一片沉郁。漕帮总舵及各堂口所在区域,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隐约,但猛虎堂门前,却不知为何,弥漫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张守仁勒住马,冰冷的目光如两把出鞘的利刃,穿透洞开的大门,直刺堂内——只见猛虎堂堂主高猛,正与其子、也是害死张道远的直接元凶高强,在堂中推杯换盏,饮酒谈笑,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浑然不知索命的死神已然降临。
“在此等候。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进来,也不得离开。”张守仁对儿子吩咐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下一刻,他身形微微一晃,原地仿佛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入了喧闹的堂内,身法之快,超出了常人视觉的捕捉。
“什么人?!敢擅闯猛虎堂!”高猛毕竟是老江湖,警觉性极高,虽然带着几分醉意,但还是瞬间察觉到了异常,猛地放下酒杯起身,厉声喝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来人的步伐诡异玄奥,每一步踏出,身形在烛光下留下几道难以捉摸的残影,瞬间便已到了近前!这正是张守仁苦修多年、早已臻至大成之境的绝学——五方步!
张守仁根本懒得回答,也无需回答。对将死之人,何必多言?他右手如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在内力灌注下泛起淡淡的金属光泽,在高猛那被酒色浸淫、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惊愕目光中,已如同铁钳般牢牢抓住了他双肩的琵琶骨!
“呃啊?!你……”高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疑,便感到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霸道无匹的恐怖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对方的手指,悍然冲入自己体内!
后天九层的磅礴内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没有丝毫保留!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布帛与血肉骨骼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声响,骤然压过了堂内所有的喧哗!
在满堂帮众以及高强那瞬间凝固的、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他们那位实力已达后天五层、在横山县也算是一把好手、威风凛凛的堂主高猛,竟被这个突然闯入、如同魔神般的男人,硬生生地、无比暴力地从中撕成了两半!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泼洒而出,混合着破碎的内脏、骨骼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如同实质,弥漫了整个厅堂,盖过了酒肉香气。
“啪嗒!”
高强手中的酒杯失手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看着父亲那变成两片、惨不忍睹的残躯,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他。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裤裆处一阵湿热,腥臊的尿液瞬间浸透了华贵的绸裤,与浓烈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
门外的张道睿,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仍能清晰地看到堂内那骇人听闻的一幕。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头,他猛地转过身,扶住冰冷的墙壁,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他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狂跳不止。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一向教导他们与人为善、处事留有余地的父亲,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的暴烈、如此的酷厉、如此的……不留余地!这与他认知中的父亲,判若两人!
张守仁踏着脚下粘稠、温热、不断蔓延的血泊,一步步走向已经彻底吓傻、瘫软在地的高强。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丈量着死亡的距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害死他侄子的直接凶手,声音冷得像是万载玄冰,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你有没有想到今天?”
高强猛地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杀神,那冰冷的目光让他灵魂都在战栗。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语无伦次地尖声求饶:“不……不要杀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都是赵家!是赵元辰指使我的!是他让我设局坑张道远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赵家!求求你……放过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我……”
“咔嚓!”
清脆而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所有毫无意义的求饶。
高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张守仁单手探出,如同捏碎一个脆弱的瓜果般,轻而易举地、硬生生地将他的头颅从脖颈上扯了下来!
断裂的颈骨和血管暴露在空气中,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无头的颈腔中狂涌而出。那颗头颅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和血污,那双因为极致恐惧而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珠子,至死都凝固着难以置信和无尽的惊恐,死死地“盯”着前方。
张守仁看都没看那兀自喷血的无头尸体一眼,随手将那颗仍在滴血的头颅像丢垃圾一样掷于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向四周那些早已吓破了胆、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甚至有几个已经裤裆湿透、瘫软在地的猛虎堂帮众。这三十六人,皆是猛虎堂的核心成员,平日里跟着高猛父子作威作福,没少干欺压良善、为虎作伥的恶事。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跟了这样的人,就该想到,或许会有今日。”张守仁话音未落,身形再动。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于猛虎堂内的幸存者而言,无疑是此生最长、最恐怖的噩梦。
张守仁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烛光摇曳、血光弥漫的大堂内闪烁不定。他没有使用任何兵器,仅凭一双肉掌,或拳或指,或抓或拍,每一次出手,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伴随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他下手狠辣无情,绝无半分容情,仿佛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悲痛与愤怒,尽数倾泻在这些仇人的爪牙身上。
当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彻底停止,猛虎堂内,已再无一个活口。三十六具尸体以各种扭曲、诡异的姿态倒伏在地,鲜血汇聚成溪流,沿着地面的缝隙缓缓流淌,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这里已然化作一片真实的人间炼狱。
如此巨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整个漕帮总舵。不多时,漕帮帮主项天龙率领着两位副帮主、数位须发皆白的长老,以及其他五堂的堂主,气势汹汹地匆匆赶到猛虎堂外。
然而,当他们踏入堂内,看到眼前这如同屠宰场般的惨烈景象时,即便是这些在刀口舔血半生、见惯了厮杀的江湖枭雄,也无不骇然变色,倒吸一口凉气!一些年轻些的帮众,更是忍不住当场弯腰呕吐起来。
项天龙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越众而出,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背对着他们、站在血泊中央、衣袍已被染成暗红色的身影,沉声问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漕帮自问在横山县地界,并未得罪过阁下这等高手,为何要下如此狠手,屠我猛虎堂满堂?!”
张守仁缓缓转过身,染血的衣袍下摆拂过地面,带起丝丝血痕。他的脸上沾着几点溅射的血珠,眼神平静得可怕,直视项天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叫张守仁,宝芝林的老板。项帮主,我大哥张守正,和二侄子张道远的命,你应该……还没这么快就忘记吧?”
项天龙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他当然没忘!但他万万没想到,张家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尊煞神!他脸色连变,心思电转,正想开口辩解,或是抬出漕帮的势力试图缓和局面,或是将主要责任推给赵家……
然而,张守仁却已经懒得再听任何废话了。仇人见面,唯有血偿!
他脚下五方步再次踏出,身形如幻,瞬间拉近了与项天龙的距离。与此同时,五行拳意随心而动,一招至刚至阳、蕴含爆裂火劲的“烈火燎原”,直取项天龙中路胸膛,拳风灼热,仿佛能点燃空气!
项天龙毕竟是后天八层的高手,虽惊不乱,怒吼一声,运起毕生功力,双掌交错,试图硬接这一拳。
“噗——!”
拳掌相交,却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碰撞声。项天龙只感到一股灼热如岩浆、霸道无匹的内力,如同摧枯拉朽般,轻易穿透了他的掌力防御,悍然轰入他的体内!他全身剧震,五脏六腑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那股恐怖的火劲彻底震碎、灼伤!他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鲜血,如同不要钱般狂喷而出!
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张守仁的第二招已然紧随而至!招式一变,由至阳转为至锐,如同千军万马奔腾冲杀,带着无坚不摧的惨烈气势——金行绝招“金戈铁马”!目标,直指项天龙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门!
“砰!!!”
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爆!
这位在横山县叱咤风云数十年、掌控水陆码头、堪称一代枭雄的漕帮帮主项天龙,头颅竟被这一拳直接打爆!红的、白的,混杂着骨骼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淋了旁边猝不及防的副帮主和长老们满头满脸!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随即沉重地栽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漕帮剩余的高层和精锐帮众们,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当场,瞠目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力强横、在他们心中几乎是不败象征的帮主,竟然……竟然在短短两招之内,就被这个叫张守仁的男人,以如此残酷、如此碾压的方式,当场打爆!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张守仁缓缓收回拳头,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污秽,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漕帮成员惊恐万状的脸。
“你们,”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撞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是要死,还是要活?”
短暂的死寂之后,“哗啦”一声,以两位副帮主为首,所有漕帮高层和帮众,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齐刷刷地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争先恐后地哭喊着求饶:
“要活!要活!张爷饶命!张爷饶命啊!”
“我等愿降!求张爷给条活路!”
“一切都是项天龙和高猛父子所为,与我等无关啊张爷!”
张守仁冷漠地看着脚下这群磕头求饶的昔日枭雄,声音依旧冰冷:“好。既然想活,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他们的心脏:“立刻动手,将高猛和项天龙两家,无论男女老幼,所有亲族,全部杀绝,一个不留。做到了,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跪在地上的漕帮众人已经如同听到了赦令的囚徒,又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争先恐后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为了活命可以不择一切的疯狂,嘶吼着、叫嚷着,冲出猛虎堂,兵分两路,直奔高猛和项天龙的家宅府邸而去!
这一夜,横山县城内,注定无法平静。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哭喊声、疯狂的喊杀声,在漕帮总舵附近的区域此起彼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
待到深夜,高猛与项天龙两家府邸,已是血流成河,上下百余口人,无论妇孺老幼,尽数被屠戮殆尽,无一幸免。昔日显赫的府邸,一夜之间沦为鬼蜮。
当张守仁带着面色苍白、精神有些恍惚的儿子张道睿,离开如同被血洗过的漕帮总舵时,夜色已经深沉如墨。
漕帮剩余的高层,如同最恭顺的奴仆,战战兢兢地跪送他们离开。
张道睿默默跟在父亲身后,看着前方那个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却又无比陌生的染血背影,闻着那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气,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今夜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十几年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回黄梅村的路上,夜色愈发深沉,旷野之中,万籁俱寂,只有单调而清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孤独地回响。
父子二人一路沉默,张守仁身上的血腥气虽然被夜风吹散少许,但那股刚刚经历惨烈杀戮的煞气,却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周身。
张道睿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有些空洞,猛虎堂内那地狱般的景象,高强头颅滚落的瞬间,项天龙脑袋爆开的画面……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张守仁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状态,轻轻勒了勒缰绳,让马速稍稍放缓,侧过头,看向身旁紧抿着嘴唇、努力挺直脊背却依旧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长子,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屠戮与他无关:
“怕吗?”
张道睿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更加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力量,声音带着极力压制却依旧不易察觉的抖动:“不…不怕。”然而,他紧握缰绳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缺乏血色的苍白,微微发紫的嘴唇,以及眼神中依旧残留着的、未能完全散去的惊惧与茫然,早已出卖了他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张守仁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并未戳破儿子的强撑,只是将目光转向远方沉沉的夜色,淡淡道:“其实,今夜之事,本可我一人前往解决。更干净,也更利落。”
他顿了顿,夜色中,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刀削斧劈,“但我还是决定,带你一同。”
张道睿不是愚钝之人,经过这一路的沉淀,以及父亲此刻的话语,他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快意恩仇的复仇,更是一场父亲刻意安排的、无比残酷、血淋淋的、关于这个世界真实面貌的历练。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夜晚凉意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努力试图平复依旧在胸腔中翻腾不休的心绪。
看着沉默着、努力消化着这一切的儿子,张守仁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如同一位严父,在将自己用鲜血和教训换来的、毕生所悟的生存法则,一点点镌刻在继承者的心上:
“睿儿,你要记住。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上立足,想要守护你想守护的家人、产业,不想被他人视作猪狗,随意宰割欺凌,需得明白几点。”
“其一,要有实力,更要有藏匿实力、等待时机的智慧。平日里需懂得‘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所以我一直严格要求你们兄弟姐妹,必须刻苦修炼《敛息诀》,非到生死关头、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轻易尽露底牌,需知潜龙在渊,方能一飞冲天。”
“其二,处世需深知‘忍’与‘狠’二字真谛。面对实力远胜于你、或者时机未到的对手,要懂得暂避锋芒,韬光养晦,忍常人所不能忍。比如我张家这些年在黄梅村,看似风光,实则年年向漕帮缴纳那八万两的‘年贡’,这便是‘忍’。”他的语气说到这里,陡然转寒,带着一种铁血般的、不容置疑的决绝,“而一旦确认对手实力不及你,或是彼此已陷入不死不休之局,再无转圜余地,则务必要‘狠’!斩草务必除根,出手务必无情,绝不可有丝毫妇人之仁,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复仇的火种!如同今夜,高猛、项天龙,及其核心党羽、直系亲族,必须一个都不能留!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极致残忍!这世间,很多时候,唯有鲜血,才能洗刷鲜血,唯有死亡,才能终结仇恨。”
“其三,需懂得经营背景与人脉。个人的勇武,或许可逞一时之快,护得一时周全,但终有穷尽之时。从你道雅姐姐凭借天赋进入飞燕武馆成为真传弟子,到你道怡表姐嫁入县尉林家,再到此次我耗费心力、抓住机会,全力将你二弟道谦、三妹道韫送入东关学府这东阳郡的武道圣地,皆是为了此故。盘根错节、稳固可靠的关系网与背景,有时远比个人的武力,更能护得家族长久平安,行得更远。”
夜风吹动张守仁染血的衣袍,发出轻微的拂动声,他的话语在这寂静无人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深刻,如同烙印:“你是我张守仁这一脉的长子,未来,很大可能要从我肩上,接过守护这一支、乃至辅助守护整个张家的重任。有些道理,听人说上千百遍,或许只觉得是空洞的大道理,远不如亲身经历一次,亲眼见证一回,来得刻骨铭心。这,便是为何,我今夜定要带你一同前往,亲眼见证这血腥与复仇。你要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残酷,更要记住,力量该如何使用。”
他望向远方黑暗中隐约可见的、黄梅村模糊的轮廓,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许,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待你年满十八,行了冠礼,便要正式开始跟在我身边学习,不仅仅是修炼,更要接触家族内外的一切事务。我会带你每月定期往返东关府城,熟悉我们药材生意的各路供货渠道,学习如何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权衡利弊。同时,你也要学会如何与你二弟、三妹在学府中建立起来的人脉和关系网络相互呼应、支持,将家族分散各处的力量和资源,有效地整合起来,形成一张更大的网。”
张道睿默默地、认真地听着,将父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心里,反复咀嚼。先前那血腥场面带来的强烈生理不适与心理冲击,似乎在这一番沉甸甸的教诲中,渐渐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现实的责任感,以及对这个世界赤裸而残酷的运行规则的清醒认知所取代。他仿佛在这一夜之间,褪去了许多少年人的稚气,被迫迅速地成长起来。
不知不觉,两人两骑,已至黄梅村村口。村口处,竟然聚集着不少听到马蹄声、一直焦急等待、未曾安睡的亲朋好友。
他们提着灯笼,看到张守仁父子安然归来,虽然身上带着血污,但人没事,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二哥张守信更是快步迎上,脸上带着未散的担忧和后怕,嘴唇翕动,似乎急切地想要询问县城之行的具体情况和结果。
张守仁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沉稳、冷静,如同深潭:“二哥,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受了惊吓,需要休息。你也辛苦了,带大家回家休息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具体事宜,明日,我们再细细商议不迟。”
他不再多言,带着妻子陈雅君,以及张道睿、张道临、张道慧几个留在家中的孩子,回到了自己那虽然不如大哥家宽敞,却温馨许多的家中。
一进门,妻子陈雅君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忧虑与关切,目光在丈夫染血的衣袍和儿子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声音带着颤抖:“守仁,睿儿,你们……你们这是……没事吧?县城那边……”
“无事。”张守仁轻轻拍了拍妻子冰凉而微颤的手背,语气肯定而沉稳,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特有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一切风波,暂且平息。余下些许琐碎,明日自会彻底了结,尘埃落定。”
他刻意略去了今夜的血腥与杀戮,那些画面不应此刻玷污家中的宁静。
随即,他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下来,仿佛冰雪初融,刻意将语调放得轻快了些,温声将张道谦、张道韫二人凭借出色天赋与扎实根基,双双顺利通过东关学府那近乎苛刻的严格考核,得以踏入这东阳郡武道圣地修行深造的天大喜讯,详细告知了她。
这消息如同厚重阴霾中骤然刺破云层的一缕炽热阳光,虽不足以立刻驱散所有笼罩在家族上空的悲伤与恐惧,却也实实在在地带来了一丝生机与暖意,总算稍稍冲淡了家中那凝固得令人窒息的悲恸。
陈雅君听闻,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长长舒出一口郁结之气,眼中泛起欣慰与希望的泪光。
然而,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安眠。寂静,不过是汹涌暗流之上的薄冰。
张家大宅内,悲泣声依旧断续可闻,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咽,在夜风中飘摇,诉说着无法轻易抚平的创伤与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
而在张守仁这处稍小的家中,虽已早早熄灯,试图营造安宁的假象,但躺在床榻上的张道睿,却是双目圆睁,直直望着被黑暗吞噬的屋顶。
父亲那番沉甸甸的教诲,与今夜那地狱般血腥的画面——高猛被生撕两半的惨状、高强头颅滚落时凝固的惊恐、项天龙头颅爆开如烂西瓜的景象、乃至那满堂粘稠的血泊与刺鼻的气味——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闪现。每一次回想,都让他胃部一阵抽搐,冷汗涔涔。
可与此同时,父亲那冰冷如铁却又蕴含着生存至理的话语,又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过往稚嫩的认知。“藏、忍、狠”这三个字,带着血的铁锈味,深深镌刻入他的灵魂。
他辗转反侧,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却异常亢奋,一种混杂着恐惧、明悟与沉重责任感的复杂情绪,在他心间激烈翻腾,几乎要破胸而出。
与此同时,横山县城内,那座最为奢华气派的赵家府邸,此刻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丝毫照不亮弥漫其中的惶惶不安。
漕帮总舵一夜易主,猛虎堂被连根拔起、鸡犬不留,帮主项天龙及其心腹高猛两家满门被屠戮殆尽……这一个个石破天惊、血腥无比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的黑色利箭,早已精准而迅猛地射入了赵文斌的书房,狠狠钉在他的心口。
他独自坐在那张昂贵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往日里保养得宜、红润富态的面庞,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急速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杂乱无章的“笃笃”声,透露出主人内心早已溃堤的惊涛骇浪。以往的从容镇定、算无遗策,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算计落空后、直面致命威胁时所产生的、前所未有的惊惧与一丝……悔意?
他千算万算,利用张道远那个纨绔子弟做局,本以为能轻松拿捏住张家这棵摇钱树,榨干其最后一滴油水,却无论如何也没算到,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温和谦逊、甚至有些内敛的药材商人张守仁,竟是一头蛰伏的洪荒凶兽!
不仅拥有如此狠辣决绝、斩草除根的手段,更具备如此恐怖、足以碾压整个漕帮高层的骇人武力!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商人”的认知范畴。
“张守仁……好一个张守仁……”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书房内价值不菲的熏香,此刻闻起来却只觉得腻味而窒息。
他深知,经此一夜,赵家与张家,已彻底撕破脸皮,陷入不死不休之局。而接下来要正面应对的这个对手,其危险性、决绝性,恐怕远比他们以往对付过的任何商贾、甚至是一些江湖势力,都要恐怖十倍、百倍!他仿佛已经能闻到,从窗外黑暗中弥漫而来的、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正伴随着张守仁那冰冷的目光,缓缓笼罩住整个赵家府邸。
同样无法安枕的,还有县令秦明远。他并未直接卷入这场纷争,但权力的嗅觉让他无法忽视这场地震带来的影响。
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就在今夜,他收到了来自东关府城本家——秦家的一封密信。信中的内容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今年横山县城,有两位年轻天才成功考入东关学府,其名分别为张道谦、张道韫。落款处,盖着家族内部紧急传递信息时才使用的特殊印鉴。
这封信,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张道谦、张道韫……这姓氏让他瞬间便联想到了今夜掀起滔天血浪的张守仁!“一门双杰,皆入东关学府……”秦明远在书房中缓缓踱步,眉头紧锁。
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张家不仅有一个煞神般的张守仁,下一代更是出了两个潜力无限的苗子,已然搭上了东关学府这层关系!
这张家,已绝非昔日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乡下土财主了。其崛起之势,恐怕已难以阻挡。他必须重新评估张家的分量,以及……未来与张守仁,乃至整个张家的相处之道。这横山县的格局,怕是真的要变了。
而县尉林破军的府邸内,同样烛火未熄。这位掌管一县治安武备的官员,此刻心中满是懊恼与自责。
他与张家是亲家,本该在亲家遭遇危难时挺身而出,施以强有力的援手。
然而,他却因顾忌漕帮与赵家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可能引发的更大冲突,在关键时刻犹豫了,未能给予张家最坚定、最及时的保护,最终导致了张守正父子惨死的悲剧。如今,张守仁以如此酷烈的方式归来复仇,凭借一己之力横扫漕帮,这固然彰显了张家的隐藏实力,却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他林破军的脸上。仿佛在质问他的迟疑与无力。
“若我当时能再坚决一些……”他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脸上满是痛苦与悔恨。
他不仅愧对亲家,更在某种程度上,让林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陷入了一个略显尴尬和被动的境地。张守仁的强势崛起,对林家而言,是福是祸,此刻犹未可知。
至于横山县城内其他大大小小的势力,无论是盘踞码头的其他帮派残余,还是各家商会的首脑,今夜也几乎是彻夜难眠。
漕帮的瞬间崩塌,高猛、项天龙这等枭雄的凄惨死状,以及那个仿佛凭空冒出、名为张守仁的“狠角色”的恐怖实力,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将他们固有的认知和势力平衡撕得粉碎。
他们聚集在密室中,交换着真假难辨的消息,脸上无不带着惊疑与惶恐。他们不知道这个煞神接下来还会做什么,不知道赵家将如何应对,更不知道这横山县的天,明日之后,究竟会变成何等模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夜色愈发浓重,万籁俱寂的表象之下,是无数暗流的汹涌碰撞与各方势力的彻夜难眠。所有人都明白,当黎明再次降临之时,横山县,将不再是从前的横山县了。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名为张守仁的男人,此刻正在黄梅村的家中,闭目调息,准备迎接必将到来的、新一轮的挑战与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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