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首次讲武堂已过去五日,山寨表面恢复正常,但那一夜激起的涟漪却在暗处持续扩散。操练间隙、饭桌之上,“为何而战”、“鱼水之情”成了不少士卒私下议论的话题,虽多有不解,甚至嘲弄,但种子既已播下,便悄然汲取着养分。
第二次讲武堂的夜晚,聚义厅内气氛明显不同。少了些初次的躁动与茫然,多了几分探究与等待。众人目光聚焦台上,想看看陈军师此番又能讲出什么新花样。
陈霄依旧立于台前,神色平静,开口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今夜,我不讲道理。”
台下顿时一阵细微的骚动。不讲道理?那讲什么?
“道理是筋骨,需血肉填充,方能鲜活。”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向厅门方向,“今日,我请来几位客人。他们,便是这血肉。”
话音落下,聚义厅侧门开启,亲卫引着三人步入厅内。火光映照下,可见当先一位是年约四旬的青衫文人,虽衣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净整洁,眉宇间残留着读书人的矜持,更多的却是历经风霜后的疲惫与一丝忐忑。他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两位农户,老者脊背佝偻,满脸沟壑,双手粗糙如树皮;少年则身形单薄,眼神怯懦,紧紧挨着老者。
这三人一出现,厅内众好汉更是面面相觑。请几个乡下人来做甚?
陈霄对那青衫文人微微颔首:“王先生,有劳。”
那王先生深吸一口气,对着满厅的绿林豪强,努力挺直了背脊,拱手环施一礼,声音带着些微颤抖,却清晰可闻:“小老儿……姓王,原是本州一介落第秀才,现于梁山泊外新辟的垦殖区,蒙朱头领……不,朱军师与诸位好汉庇护,苟全性命,勉强糊口。”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随后声音陡然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悲愤:“今日冒死上山,非为他求,只想问问这朗朗乾坤,何曾有过公道?!小老儿家中原有薄田十亩,虽不富裕,尚可温饱,供儿孙读书识字,盼个前程。可那‘镇关西’郑屠,看中我家田产毗邻其新购林地,便勾结县衙钱谷师爷,硬说我父祖旧契有伪,强逼改契!家父不从,被其家奴打成重伤,含恨而终!我四处告状,州府县衙,状纸递了无数,却石沉大海!反被那郑屠诬告我‘刁顽抗税’,锁拿下狱,家中田产尽数被夺!”
王秀才的声音哽咽起来,眼中迸发出仇恨与痛苦交织的光芒:“我那老母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我那孩儿,为凑钱打点,寒冬腊月入山采药,失足……尸骨无存!”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不过半年光景,我家破人亡!敢问诸位好汉,这世间,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天理?!”
聚义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王秀才粗重的喘息。许多好汉的脸上露出了戚戚然的神色。他们中不少人,都有过类似被欺压、被夺去一切的惨痛经历。王秀才的遭遇,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各自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老农此时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青天大老爷们!小老儿……小老儿给郑屠家做了三十年佃户啊!年年交租七成,遇上天灾,颗粒无收,也要照交不误!交不上,便抢我孙女抵债!我那苦命的孙女,才十四岁,被那郑屠儿子糟蹋了,投了井啊!”他嘶哑的哭嚎如同钝刀,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若不是……若不是梁山好汉来了,赶走了郑屠,分了田地,只收三成租子,还借给我们种子农具……小老儿这把骨头,早就……早就埋在乱葬岗了!”
少年紧紧抱着祖父,吓得瑟瑟发抖,眼泪直流。
“直娘贼!”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鲁智深猛地站起,禅杖顿地,须发皆张,环眼圆瞪,“气煞俺也!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洒家当初在渭州,便该一杖一个,全都打杀了干净!”
武松虽未言语,但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寒光凛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溅鸳鸯楼的雪夜。
刘唐等人也是怒形于色,纷纷喝骂。就连一直对陈霄这套“空谈”不以为然的李三,此刻脸色也阴沉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上那三个瑟瑟发抖的百姓,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霄。他出身行伍,见过边军欺压百姓,但如此赤裸裸的、令人发指的家破人亡惨剧,依旧冲击着他的认知。他可以不认同陈霄的道理,却无法对这般血淋淋的事实无动于衷。
真实的苦难,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口号更具冲击力。
陈霄适时上前,扶起老农,安抚地拍了拍王秀才的肩膀,示意亲卫带他们下去休息。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侧门,但那悲愤的控诉与绝望的哭嚎,却如同烙印,深深留在了厅内每个人的心中。
他重新面对众人,声音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诸位兄弟都听到了,也看到了。这,便是王伦当家时,我等在江湖上,‘替天行道’旗号下,可能从未真正看清的‘天’与‘道’!这,便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无数百姓正在经历的活生生的苦难!”
他停顿片刻,让那沉重的氛围发酵,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们赶走了郑屠,分了田地,定下三成租。于我们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或许是为了山寨粮秣。但于王秀才,于这位老丈,于垦殖区千百户人家,这便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路!他们称呼我们什么?他们称呼我们——‘好汉’,‘恩人’!”
“现在,再回到我们上回的问题——我们为何而战?”陈霄的目光变得锐利,“不仅仅是为了一口饭,不仅仅是为了快意恩仇,不仅仅是为了自家兄弟!更要为了这天下,无数个像王秀才、像老丈一家那样,被贪官污吏、豪强恶霸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而战!”
“守护他们能活下去的希望,守护他们刚刚得到的一丝安稳,便是守护我等梁山存在的根基,便是守护我们自己的道义与良心!这,便是‘为何而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一次,台下不再有激烈的反驳,不再有哄笑的议论。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默。鲁智深重重坐下,胸膛依旧起伏,但怒色中多了几分沉思。武松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目光深沉。刘唐挠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更深一层的含义。李三则避开陈霄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思想的种子,在王秀才的血泪与老农的哭嚎中,终于找到了可以扎根的、名为“现实”的土壤。
陈霄知道,火候已到,无需再多言。他沉声道:“今日便到此。诸位回去,可细细品味。想想我们手中的刀,除了自保与复仇,还能做些什么。散了吧。”
众人默然起身,陆续离去。脚步不再轻快,背影多了几分沉重。
陈霄走出聚义厅,夜风拂面。他注意到,南山酒店方向,有数点灯火正在靠近山脚,似乎是新来的投奔者,又或者……是闻讯而来,寻求庇护的苦难人?
【叮!支线任务‘实践鱼水之情’进度更新:通过真实案例引发内部深度共鸣,‘民心’理解度提升。】
【提示:周边区域对梁山‘只反贪官、不害百姓’主张的传闻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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