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机……”
卖货郎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词,在我那团被剥离出的、承载着所有记忆与本源的光晕中回荡。重生?我这副模样,连魂魄都算不上的残灵聚合体,还能如何重生?是投入轮回?还是……另有机缘?
巨大的茫然取代了剥离时的剧痛。我只能如同一缕被动的水草,悬浮于卖货郎的掌心,感受着他那干枯手掌传来的、并非温暖却异常稳定的触感,以及其内蕴含的、深不可测的力量。
白主持蹒跚上前几步,看着卖货郎掌心中那团朦胧的光晕,老眼之中情绪复杂难言。有对我“解脱”的释然,有对封印稳固的确认,更有对这未知“重生”的深深忧虑。
“阁下……欲带她去往何处?又如何……重生?”白主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守护了我五年,早已将我视作晚辈、战友,乃至这片土地的象征。如今眼见我灵体被剥离,前路莫测,如何能放心?
卖货郎抬起耷拉的眼皮,那细缝中的目光扫过白主持,依旧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淡漠:“天地之大,非此一隅。轮回之妙,亦非唯一法门。她情况特殊,寻常轮回通道,已无法容纳她这融合了煞气、道基与门钥本源的灵性。”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光晕表面,那光晕随之微微荡漾,仿佛在回应他的触碰。
“需寻一处阴阳交界、法则薄弱之地,借天地之力,重塑其魂躯。或有一线生机。”卖货郎的语气平淡,却说着足以让任何修行者骇然的话语。重塑魂躯!这已近乎逆天改命!
“何处是这等地方?”白主持追问,眉头紧锁。他知道,这等地方往往伴随着极致的凶险,是连他全盛时期也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地。
卖货郎却没有直接回答,他抬头望了望已然彻底暗下来的天空,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闪烁。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权衡。
“时机未至,地点……亦未定。”他最终缓缓说道,将掌心的光晕小心地托起,另一只手从他那巨大的背篓里,摸索出一个看似普通、却散发着淡淡温润光泽的白玉小盒。
盒子打开,里面铺着柔软的、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丝绒。卖货郎将我那团光晕,轻轻置于丝绒之上。说来也怪,一进入这玉盒,光晕外溢的能量波动瞬间变得平稳、内敛,那混乱交织的煞气、道基与记忆碎片,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安抚、包裹起来。玉盒内部似乎铭刻着极其细微的聚灵、安魂符文,为我这残破的灵性提供了一个暂时的、稳固的栖身之所。
“此乃‘养魂玉匣’,可保你灵性不散,记忆不失。”卖货郎合上盒盖,将其妥善收入怀中,“待时机地点契合,自会为你寻得那一线生机。”
他做完这一切,不再停留,对着白主持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拄着那根深紫色木杖,转身,佝偻的身影再次融入渐浓的夜色与山林阴影之中,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后山,彻底恢复了宁静。
不,是比之前五年更加深沉的宁静。那道暗金色的封印印记如同亘古存在的星辰,死寂而稳固地悬浮着,再无丝毫灵动。白主持站在木屋前,望着卖货郎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空中的印记,久久无言。山风吹动他雪白的须发和宽大的衣袍,显得格外孤独。
而我,存在于那方小小的玉匣之中,感知被极大地限制,只能隐约感觉到外界的移动和颠簸。卖货郎似乎在带着我赶路,步伐依旧不急不缓,却仿佛能缩地成寸,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变幻。
我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没有身体,没有感官,只有一团凝聚的意识,在玉匣的温养下,回顾着、咀嚼着二十四年短暂却跌宕的人生,以及那五年孤寂的守望。所有的恐惧、悲伤、愤怒、不甘,似乎都随着灵体被剥离封印而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一场属于别人的戏剧。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对那未知“重生”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天,又或许是数月。玉匣的移动停了下来。
卖货郎似乎到达了某个地方。我感觉到他打开了玉匣,那股温润的包裹感消失了。我的灵性光团再次暴露在外,但这一次,周遭的环境气息,让我这团能量体都为之一滞!
这里的气息……太奇怪了!
不再是后山那沉郁的土石草木之气,也不是寻常人间的烟火之气。而是一种……粘稠、混乱、冰冷,却又蕴含着某种诡异生机的复杂气息!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数细碎的、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空间的记忆碎片和能量残响!耳边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哭泣、呓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你身边同时诉说,却又什么都听不清!
这里的光线也极其诡异,并非日月星辰之光,而是一种弥漫的、灰蒙蒙的、仿佛永恒黄昏般的光晕,看不到源头,也照不亮远方。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种仿佛由无数灰烬和破碎意念凝聚而成的、软绵绵的、会微微下陷的“地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阴阳交界?法则薄弱之处?简直像是一片被世界遗忘的、所有残渣与碎片堆积的垃圾场!不,比那更可怕!这里是生与死的夹缝,是现实与虚无的边缘!
“此地名为‘忘川埠头’。”卖货郎的声音在这诡异的环境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非阴非阳,非虚非实。是诸多意外陨落、执念深重、或如你这般无法归入正常轮回的残灵碎片,最终漂泊、堆积之地。”
他托着我的光团,缓缓前行。我“看”到灰雾中,隐约有各种扭曲、残缺的影子飘过——有穿着古代官袍却没了头颅的虚影,有身着现代服饰却满脸茫然的新魂,还有一些根本不成人形、只是一团混乱能量和尖叫的存在……它们彼此无视,又彼此交融,在这片永恒的灰雾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会被这片土地同化,成为新的“灰烬”的一部分。
绝望!这里是比后山封印更加令人绝望的永恒牢笼!
“在这里……重生?”我传递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念波动。在这里,只怕用不了多久,我这团本就不算稳固的灵性,也会被同化、分解,成为这无尽灰烬的一部分!
“非也。”卖货郎否定道,“此地只是‘入口’,亦是‘筛选’之地。唯有灵性足够坚韧、执念足够纯粹、或者说……‘因果’足够特殊者,方能在此地感应到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契机’。”
他停下脚步,将我的光团托到眼前,那细缝般的眼睛透过朦胧的光晕,仿佛直视着我最核心的本质。
“莫清影,你的一生,始于非常,终于大义。身负门钥之命,承载煞气道基,更有格桑、张清尘、陈玄明等人以命相护的因果缠绕。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寻常重生之法,于你无用。唯有用这忘川埠头之力,洗练你灵中杂质,激发你本源中那一点‘变数’之光,或可……破而后立,于死境中,窥得一线不属于既定命运的……新生!”
破而后立?于死境中窥得新生?
我尚未完全理解他话语中深意,卖货郎已不再多言。他双手托着我的光团,口中再次念诵起那古老拗口的咒文!这一次的咒文,与之前剥离灵魂时截然不同,更加宏大,更加古老,仿佛在呼唤着这片“忘川埠头”本身的力量!
随着咒文的响起,周围那粘稠的灰雾开始剧烈翻涌!无数游荡的残灵碎片仿佛受到了吸引,发出更加尖锐混乱的嘶嚎,朝着我们蜂拥而来!但它们一旦靠近卖货郎周身三丈,便被一股无形的力场弹开、碾碎,化作更精纯的灰色能量,融入咒文引动的旋涡之中!
卖货郎以自身为媒介,以咒文为引,正在强行汇聚、调动这片遗忘之地最本源的力量!
我感到自己的灵性光团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既包含毁灭又蕴含生机的庞大力量所包裹、所挤压、所冲刷!那感觉,比剥离灵魂时更加痛苦千万倍!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锉刀,在同时打磨着我的每一寸记忆、每一缕情感、每一丝能量!
构成我“存在”的一切,都在被强行解析、拆散、淬炼!
格桑喇嘛的纯净道基,在灰雾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凝练,却仿佛失去了那份温和,多了一丝历经磨难后的坚韧。
镇煞伏魔令的凛冽煞气,被剥离了其中的暴戾与杀意,只剩下最精纯的、如同百炼精钢般的刚猛与守护意志。
“门钥一体”的特殊本源,在法则薄弱之地剧烈震荡,那扇“门”的特性仿佛要被彻底磨灭,而那把“钥匙”的印记,却在毁灭的危机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开启”新生的光芒!
而我作为莫清影的二十四载记忆与情感——外婆的慈爱、父母的牵挂、妹妹的依赖、师傅师叔的牺牲、钱师叔阿关的守护、五年的孤寂……所有这些,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画卷,色彩交融,悲喜交织,最终淬炼出的,不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名为“莫清影”的意志核心——不屈,守护,以及……对“生”的极致渴望!
痛苦达到了顶点!
意识在彻底涣散的边缘疯狂摇曳!
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狂暴的力量彻底撕碎、同化,成为这忘川埠头无数灰色残渣中的一员!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瞬——
卖货郎的咒文声陡然拔升至巅峰!他双手猛地将我那已被淬炼得缩小了数倍、却光芒内蕴、仿佛蕴含着一个微小宇宙的光团,朝着灰雾最浓郁、法则最为混乱的深处,狠狠一推!
“契机已现!能否抓住,看你自身造化!”
光团如同离弦之箭,没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翻滚的灰雾深渊!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与混乱,彻底吞噬了我最后一点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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