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那个八楼的黑影,还来找过你吗?”老头慢悠悠地问,手指在油腻腻的旧木桌上轻轻敲着,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玩味。
我,莫清影,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胸口因为刚刚急促的讲述而微微起伏。我把从小到大的遭遇,那些窗户下的黑影,乱葬岗的压迫,葡萄园的侵入,暴雨夜的哭嚎,电线杆下的白影,乃至八楼窗外那不合常理的闪现……所有缠绕我二十几年的恐惧和困惑,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给了这个在街角摆摊,招牌上写着“算命20”的老头。
可他这反应……
我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嗤啦一下,几乎要熄灭了。果然,又是一个骗子。跟小时候父母找来的那个道公一样,装神弄鬼,最后屁用没有。
“后来?后来我连夜搬了家,换到了现在这栋临街、人多、光线足的房子。”我语气带着点自嘲和疲惫,“可我知道,这没用。它想找我,总能找到。它们……它们好像无处不在。”
老头听完,咂摸了一下嘴,仿佛刚听完一段精彩的评书。他抬起那双浑浊却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着我,问出了一个让我几乎要炸毛的问题:
“它又没伤害你,你怕什么?”
我愣住了,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没伤害我?我从小被吓得魂不守舍,夜不能寐,得了莫名其妙的‘老寒腿’,整个人都快被逼疯了!这还不叫伤害?难道非要它把我从八楼推下去,或者像在葡萄园那样彻底占了我的身子,才叫伤害吗?!”
老头对我的激动不以为意,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像是在重新审视我。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慢吞吞地站起身,开始收拾他那简陋的摊位——收起那写着“算命20”的硬纸板牌子,折叠起铺着八卦图的小桌子。
“你……”我看着他这举动,有些懵,“你不算了?”
老头把最后一个小马扎摞好,拎在手里,然后看向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你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佝偻的背影融入傍晚熙攘的人群。
我站在原地,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跟上去?万一又是个骗子?万一有危险?
可是……他那句“它又没伤害你”,还有最后那个深邃的眼神,像钩子一样勾住了我。我太想知道答案了,太想结束这无休止的恐惧了。
咬了咬牙,我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步履却异常稳健的老头背影。老头领着我穿行在黄昏的巷弄里,身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拉得忽长忽短。我们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门板上贴着褪色的门神,朱漆剥落得厉害。
他推开门,一股陈旧的香火味扑面而来。屋里很暗,只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在玻璃罩里静静燃烧。靠墙的神龛供着我不认识的神像,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老头指了指地上的蒲团。
我局促地坐下,看着他熟练地捻起三炷香,在灯焰上点燃。青烟笔直上升,在触及屋顶时突然散开,化作无数细密的旋涡。
你说它们无处不在。老头的声音在香雾里显得飘忽,那你可知道,为什么是你?
我攥紧衣角:因为我是清明前出生的?
那只是引子。他递给我一面铜镜,看看。
镜面蒙着层薄雾,我下意识用袖子擦拭。就在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整面镜子突然变得冰冷刺骨。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我看见——
三岁那晚的窗边,那个矮小黑影的身后,还站着更多模糊的影子。
葡萄园里,那个试图占据我的存在,分明是从床上那团黑影中分离出来的。
八楼窗外,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脖颈上缠绕着熟悉的白色布料。
它们...我声音发颤,都是同一个?
老头取回铜镜,是你。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记得你外婆说过的话吗?那个没出生的哥哥。
我猛地想起外婆在烟雾后的脸,想起她说的第一个儿子。
老寒腿他手指轻点我的膝盖,是不是总在清明前后发作?你发脾气的时候,是不是总会打碎东西?你看见黑影的地方,是不是都死过年轻人?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全都对上了。
那不是它们在纠缠你。老头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你在无意识地收集它们——那些横死之人的执念,都把你当成了容器。
窗外忽然传来淅淅索索的雨声。老头望向开始结霜的窗玻璃,轻声道:它来了。你带来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八楼那个黑影正贴在窗外,脖颈上的白布在雨中飘荡。但这一次,我清楚地感觉到,那白布的花纹,和我童年丢失的一条手绢一模一样。我的视线死死锁在窗外那截飘荡的白布上,童年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是外婆亲手绣的玉兰花,七岁那年放学路上莫名丢失,为此我哭了整整一晚。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头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住我的太阳穴。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灌入,我眼前猛地闪过无数碎片:
· 三岁那晚,窗外矮小黑影回头——露出我幼时最爱的布娃娃纽扣眼睛;
· 葡萄园里,那团试图侵占我的黑影散发着爷爷烟袋的味道;
· 电线杆下的白影脚边,滚落着妹妹失踪多年的玻璃弹珠……
“它们在找你。”老头的声音像隔着水传来,“因为你身上有它们熟悉的印记。”
窗外突然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声响。整面窗户迅速结霜,冰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你每逃一次,它们就认得越清楚。”老头从神龛请下一柄桃木剑,“现在它们学会拼凑了。”
桃木剑尖触到窗棂的瞬间,霜花突然炸裂。那个脖颈缠绕白布的黑影化作数十道残影,在房间里疯狂窜动。我听见童年丢失的八音盒在墙角自顾自响起,看见死去多年的奶奶的梳子在空中飘浮。
“接着!”老头抛来一枚铜钱,“咬破舌尖含住!”
铜钱入手滚烫。我狠心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的刹那,所有幻象骤然静止。那些残影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中。
老头桃木剑划出一道弧线,剑风过处,残影如烟尘消散。只有最初那个白布黑影还贴在窗外,但它的轮廓正在模糊——渐渐变成我十四岁那年烧掉的日记本形状。
“它们不是鬼。”老头收剑喘息,“是你丢不掉的过去。”
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见满地狼藉。我摸着口袋里那枚发烫的铜钱,突然想起大学时总梦见被追赶,醒来枕边必定会出现不明来历的物件——偶尔会有半截彩笔、生锈的钥匙、印着陌生地址的纸条……我以为是同学的恶作剧,也就没管
“那些……也都是我?”
老头弯腰拾起破碎的镜片,镜中映出我们两人重叠的倒影:“记住,清明的孩子不是能见鬼——”
他转身凝视着我,瞳孔里闪过我出生时老家庭院那棵枯死的梨树。
“是会成为它们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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