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泰坦球场熄灭了灯火，白日的鼎沸人声沉淀为一片死寂。
只有中心广场上，那座典狱长的雕像，在几盏魔力灯的惨白光线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影子。
一周的体验期，结束了。
所有新来的村民，一百多人，被命令聚集在广场上。
老囚犯们则远远地围在外圈，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玩味和戏谑。
高台上，诺兰·德里克的身影被背后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森冷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长篇大论。
“一周已到。”
他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
“现在，选择。”
“想离开的，可以用你们剩余的积分换取相应的物资，走向那扇门。”
他的手指，指向了远处那扇厚重、冰冷的冰钢大门。
“我以典狱长的名义保证，无人阻拦。”
大门之外，是永恒的黑暗与风雪。
广场上，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村民，还有老囚犯，瞬间全部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艾拉。
她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手心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金属牌。
四千八百。
这个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是这群新人里的首富。
她也是第一个敢当众质问典狱长的人。
她的选择，就是所有村民的选择。
风雪在头顶盘旋，发出狼一样的呜咽。
时间凝固了。
艾拉动了。
她没有转身。
她没有走向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一步一步，走向了高台。
她没有看高台上的诺兰。
她走上台阶，转身，面向台下那一百多双混合着迷茫、恐惧和期盼的眼睛。
她胸中的滚烫几乎要炸开。
“我留下！”
三个字，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开。
村民们全都愣住了。
艾拉高高举起手中的积分卡，金属牌在灯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
“看看周围！看看我们身上干净的皮衣！想想我们这七天喝到的热汤！”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重量。
“在这里，流的每一滴汗，都会变成碗里的汤，身上的衣，晚上睡觉时温暖的床！”
“我不知道领主嘴里的‘荣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骑士说的‘自由’是什么！”
艾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颤抖的嘶吼。
“我只知道！在这里，我们不用再跪着乞求一块发霉的黑面包！不用再看着自己的亲人活活冻死、饿死！”
“未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张积分卡举过头顶，像在举起一座崭新的墓碑，埋葬过去的一切。
“未来，就在我们自己手里！”
话音落下。
人群死寂。
下一秒，一个苍老的村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发出压抑不住的嚎啕。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压抑了一周，压抑了一辈子的绝望、痛苦、迷茫，伴随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们哭着，笑着，抱作一团。
“我留下！”
“我也留下！”
“死也不走了！死也要死在有热汤的地方！”
哭喊声与宣誓声汇成洪流，冲散了广场上空的阴霾。
所有村民，无一例外，放弃了离开。
高台上，诺兰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一切。
……
身份登记工作由首席秘书华玛主持，有条不紊。
村民们排着长队，脸上挂着对未来的憧憬与贪婪，兴奋地讨论着明天去哪个工坊能赚到更多积分。
艾拉站在一旁，看着这幅景象，心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你真的觉得，你选对了？”
是米拉。
这位前骑士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与困惑。
“当然。”
艾拉的回答简单，坚定。
米拉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
“你看不出来吗？艾拉！积分、娱乐、温饱……这都是典狱长麻痹你们的手段！”
“这是温水煮青蛙！”
“他用这些欲望编织成一个华丽的牢笼！等你们习惯了，就彻底忘了什么是反抗，什么是自由！你们会心甘情愿地变成他圈养的牲口！”
艾拉静静听完，转过头，看向米拉。
她的眼神，像极北之地的冰层，没有一丝温度。
“米拉队长，我问你。”
“你挨过饿吗？”
米拉愣住了。
“你见过你母亲，为了半块能硌掉牙的黑面包，跪在地上给卫兵磕头吗？”
“你见过冬夜里，刚出生的婴儿因为没有一块布包裹，活活冻成紫色的冰坨吗？”
艾拉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米拉的心脏。
“你没有。”
艾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你说的自由，是吃饱穿暖之后的奢侈品！而我们，只想活下去！”
“我们不是被奴役，我们是在用自己的手，挣扎着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米拉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还想辩驳。
艾拉眼中却突然闪烁起一种狂热的光，她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抛出了最致命的证据。
“而且，你根本不了解典狱长！”
“他甚至愿意放走那些不认同他的人！几天前，那十一个选择离开的人，典狱长兑现了承诺，让他们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大门！”
“这份气度！这份胸襟！哪个国王能做到？这才是真正的选择权！”
这句话，狠狠砸在了米拉的心上。
她彻底呆住了。
是啊……他竟然真的放走了那些人。
她所坚信的“暴君”形象，在这一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远处的阴影里。
诺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
“看到了吗，华玛。”
他轻声对身旁的藤企鹅说。
“看到了，典狱长大人。”
华玛有些不解。
诺兰的目光落在艾拉身上，像在欣赏一件刚完工的艺术品。
“她不是绵羊。”
“她会成为我的牧羊犬。”
诺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甚至……新的布道者。”
广场上。
米拉被艾拉的话，以及她眼中那狂热偏执的信念，彻底击溃了。
她呆立当场，看着那些曾经的同伴，如今正满眼贪婪地讨论着如何用积分换取更好的食物，甚至去浴池泡个澡。
她所信奉的骑士精神，坚守的自由意志……
在眼前这残酷又真实的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
一文不值。
就在这时，华玛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它在艾拉面前停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宣布：
“艾拉！经典狱长大人亲自任命，你现在是‘新居民生活导师’！”
“负责引导所有新居民，融入监狱的生产体系，并协助我，为他们分配最合适的岗位！”
艾拉愣住了。
“当然，是有薪水的，每个月固定200积分。”
随后只见华玛在艾拉的积分卡上刻画了两笔，末尾留下来自己的签名。
艾拉低头，看着积分卡的数字变成了“5000”。
监狱的铁则，再一次得到最直接、最有力的印证。
有价值的忠诚，必有即刻的回报。
她紧紧握着那张金属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座轰鸣、炙热、充满野蛮生命力的钢铁堡垒。
心中的最后一丝摇摆，彻底粉碎。
这里不是地狱。
这里，是她亲手选择的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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