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沃伦领主也根本就没有打算将自己拥有一名半兽人女儿的消息隐瞒下来。
很快，公爵劳伦斯·冯·奥古斯便收到了来自赫克托大师的密信，公爵坐在他书房内，指尖划过那封来自赫克托大师的火漆密信，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上回阿斯塔尔将军回来汇报的时候，就提到过他们领地里有一个怀孕的猫人。”公爵的声音平淡，“如今，倒是生了一个女儿。”
一旁的御前大臣屏息垂眸，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靴尖前的那一块光洁地板，不敢接话，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公爵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御前大臣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倒退着出了书房。
……
没过几日，王都的街巷里，报童清脆又带着几分夸张的叫卖声便开始此起彼伏。
“卖报！卖报！劲爆消息！北境霜岩领领主沃伦伯爵，喜得千金！其母疑似兽人情妇！”
“开拓英雄与半兽人之女，是真是假？快来看报详知！”
此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将原本因为龙族拍卖会而稍有平息的舆论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前关于霜岩岭‘资敌’与‘兽人交往’过甚的旧谣言被重新翻炒出来，与这桩新鲜热辣的风流韵事搅拌在一起，在酒馆、沙龙、贵族们的私密集会当中疯狂发酵。
“看吧，我就说过！他们和那群兽人不清不楚，肯定有不正当的交易！”
“堂堂伯爵之子，未来的黑荆棘家族继承人，竟然……啧啧，成何体统？”
“我看呐，出了这么大的丑闻，黑荆棘家族几代人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流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愈演愈烈，部分被煽动起来的民众，和那些一直对黑荆棘家族在北境开拓成果眼红不已的贵族联合了起来，将汹涌的舆论压力直接施加到了劳伦斯·冯·奥古斯公爵的面前。
日前的一次御前会议上，面对着几乎一边倒的指责和那些看似义正言辞的指控，公爵一直沉默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王座的扶手。
面对数位贵族重量级的联名质询，公爵大人似乎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终于，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御前书记官立刻上前，当众宣读了一份措辞极其讲究的公开斥令。
公爵大人先是在令文中严厉申饬了部分贵族不顾大局、捕风捉影、扰乱视听的行为，接着明确表示，经过严密调查，所谓“霜岩领通敌叛国”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勒令所有人不得再以此事诋毁王国忠良。
然而，文书的后半段话锋陡然一转，对“北境领主沃伦·冯·黑荆棘不修私德，于敏感时期引发巨大争议，导致公国声誉受损、贵族体面蒙尘”的行为，表达了毫不留情的公开斥责。
这份斥令宣读完之后，朝野上下确实平静了一段时间，但很可惜，也仅仅只是一段时间罢了。
没过多久，那些压抑下去的议论和攻讦，又开始在暗流中涌动。
……
“哼。”公爵独自坐在书房里，指尖捏着一份报告，气极反笑，喃喃自语道，“看来这些年，是我太宽容了，让有些人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开始不把王权放在眼里了。”
但是，表面的波澜终究需要平息，在王宫的深处，一场对话为解开如今的僵局定下了基调。
黑金棘伯爵，阿瑞斯·冯·黑荆棘，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国王的宫殿，一处装饰奢华却略显清冷的偏殿。
“公爵大人，”他深深行礼，“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年轻气盛，长时间待在北方苦寒之地，身边又都是粗豪的军汉。他这个年纪，血气方刚，一时未能把持住，犯了糊涂，致使王室声誉受损，贵族脸上蒙尘……臣，万分惶恐。”
他微微抬头，快速瞥了一眼公爵的神情，继续道：“但还请大人念在他开拓有功、年纪尚轻的情分上，宽恕他这一回。至于兽人所生的那些孩子……按规矩，最终也只留下了女儿。”
此刻，劳伦斯公爵端着一杯醇厚的红酒，目光掠过杯沿，落在伯爵那看似恭顺的脸上，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深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痕迹。
片刻之后，公爵才缓缓开口，“有个半兽人私生女，在贵族圈子里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阿瑞斯，你我都明白。但问题在于，它发生在北方新建的要塞里，又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它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他放下酒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我派过去的人，他们所呈上来的每一份汇报，我都仔细看过。对于沃伦，以及他手下那些人的忠诚，我从未怀疑。”
公爵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一点，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是，伯爵，其他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现在只需要一个宣泄嫉妒和愤怒的借口。很不幸，这个借口被你的儿子亲手送到了他们面前。”
“公爵大人，您……”黑荆棘伯爵语气急切起来，“您可是他的姑父啊！看在他是您侄子的份上，念在他为公国开拓北境、出生入死的功劳上……”
公爵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繁盛的宫廷花园，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外面的声音，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众怒难犯，阿瑞斯。王室必须彰显‘公正’。一味的强硬回护，只会让黑荆棘家族彻底被孤立，甚至引发更大的动荡。这对于公国，对于你们家族，都没有任何好处。有些事情，即便你我知道真相，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伯爵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谨慎了许多：“大人的意思是？”
公爵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伯爵，不再迂回：“这样吧，公开的申饬我已经做过了，但显然并没有堵住那些人的嘴。霜岩领的地理位置特殊，如今已建成要塞，战略价值非同一般。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它作为沃伦的私人领地，对他而言只能是怀璧其罪，引来无穷无尽的攻讦。”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这座要塞，由国家接手。当然，沃伦和他手下们的功劳，我不会抹杀，该有的赏赐和荣誉，一样都少不了。只是封地嘛……到时候我会再为他另行安排一块更好的，也算是对他这些年辛苦的补偿。”
说到这里，公爵的语气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国家收回霜岩领的管理权，将其纳入边境防御体系，由王室直接派驻守军管辖。这样，不但平息了众人的非议，更保全了黑荆棘家族和霜岩领的众人，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变相保护。你觉得呢，阿瑞斯？”
黑荆棘伯爵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自己手杖顶端那颗幽暗的黑曜石上，沉默了足有十几秒。
偏殿内异常安静，只剩下壁炉中木材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公爵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等待。
公爵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处处透着体恤与维护，但伯爵心里清楚得很，这番安排的背后，是公爵想将北方这座建成的新要塞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借此机会壮大自己直接掌控的军事力量，顺势敲打所有不安分的贵族，却又不会过分得罪实力雄厚的黑荆棘家族，真是打的好算盘，一石四鸟。
伯爵的指尖在手杖光滑的顶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用一座由儿子心血铸就、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要塞，去换取眼下危机的平息和公爵的承诺？
这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霜岩领不仅是沃伦的功勋，更是黑荆棘家族未来在北境影响力的基石。
但……拒绝的代价呢？
沃伦将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黑荆棘家族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能被公爵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届时，失去的恐怕不止是一座要塞。
公爵此举，名为保护，实为敲打与收割。
他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把柄，将黑荆棘家族的一次战术胜利，变成了王室的战略胜利。
值不值？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在政治博弈中，从来不是计算得失，而是在必输的局里，如何保住最重要的筹码。
现在最重要的筹码，是沃伦的政治生命和家族的总体实力。
要塞可以失去，但只要沃伦和他的核心班底还在，只要家族根基未动，就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甚至……这或许能换来公爵对沃伦“另行安排”的一块更富饶、更安全的封地作为补偿，那也未必全是坏事。
终于，在片刻的权衡与沉寂之后，伯爵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殆尽，只剩下臣子对君王应有的恭顺与服从。
“大人考虑的周全深远，如此安排，既维护了王国的法度与稳定，又保全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和其部下的前程……恐怕，这已经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了。”
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我对此安排并无异议，感激大人恩典。”
公爵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他走回桌边，重新拿起酒杯，向伯爵微微示意。
“很好。那么，就这样办吧。”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拍了拍伯爵的肩膀，“你放心，阿瑞斯。沃伦永远都是王国的功臣，更何况，他是我的外甥。我绝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伯爵同样举起酒杯，杯盏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大人恩典。”
协议，就在这看似君臣相得、和谐融洽的氛围中，悄然达成。
公爵的动作很快，次日便着手推动后续的流程，一道道盖有公爵玺印的命令，开始从宫廷发出，驶向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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