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的死寂,比窗外浓稠的夜色更令人窒息。火把的光芒在村民们惨白惊恐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们瞳孔深处骤然被揭穿的、祖辈遗留的肮脏秘密。那块青石板上暗沉如凝血的字迹,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剜开了他们试图用遗忘和恐惧掩盖了五十年的脓疮。
“血食契约……清尘子绝笔……”
有人喃喃念出石板上的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保国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之前的凶狠和指控荡然无存,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面如死灰的绝望。
“是……是真的……”一个年纪更长的村民,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此刻老泪纵横,捶打着地面,“我爹……我爹临死前说过……说咱们欠着血债……说迟早要还的……”
恐慌如同瘟疫,在沉默中迅速蔓延、发酵。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眼神涣散,有人则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穷途末路的凶光,死死盯住了陈望。
“是他!都是因为他回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猛地举起手中的柴刀,指向陈望,声音因恐惧而扭曲,“要不是他翻出这些陈年旧账,那些东西怎么会找上门!道长……道长当年自己愿意的!关我们什么事!”
愚昧的指责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部分被恐惧逼到绝境之人的戾气。几道不善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望身上,带着迁怒的疯狂。
陈望站在那里,如同狂风暴雨中孤峙的礁石。他看着这些可悲又可恨的面孔,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
“因为我来?”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清晰地穿透窃窃私语和粗重喘息,“就算我永不归来,这契约背弃之日,祸根便已种下。五十年,不过是利滚利,如今到了清算的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最后落在供桌上蒙尘的牌位:“你们以为,绑了我,或者杀了我,就能平息后山的怨恨?就能让那些等了五十年的饿鬼放下碗筷?”
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外无边的黑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看看外面!看看王老栓!看看阿穗她爹!红轿子已经亮过相,它记住的是你们所有人的脸,是你们祖辈签下的名字!你们以为,谁能逃得掉?!”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祠堂外,遥远的后山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地脉断裂般的巨响!
紧接着,整个大地都轻微地震动起来,祠堂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啊!”
村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那点刚刚升起的、想要攻击陈望的勇气瞬间被这天地异象碾得粉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抱头蜷缩,或者惊恐地望向门外。
陈望也心中一凛,凝神感知。罗盘在怀中疯狂跳动,指向后山的指针剧烈颤抖,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苏醒,或者……彻底失控!
不是红轿子那种针对个体的索命,而是更宏大、更恐怖的……范围性的宣泄!
“不好!”陈望脸色骤变,顾不上再与这些村民纠缠,身形一闪,如同猎豹般冲向祠堂门口。
他刚踏出祠堂门槛,一股灼热的、带着硫磺和焦臭味的怪风便扑面而来!
只见后山的方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暗红色的光芒!不是灯火,更像是……地底深处燃烧的业火!
空气中弥漫的阴寒之气并未减弱,反而在其中混杂进了一种狂暴的、毁灭性的灼热感!冰冷与炽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诡异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嗡——嗡嗡——”
怀中的罗盘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哀鸣的震响,指针不再是摆动,而是如同没头苍蝇般疯狂旋转!
“快看!那……那是什么?!”一个眼尖的村民指着村尾方向,声音凄厉变形。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村尾靠近后山的那几户人家上空,不知何时,竟然飘荡起缕缕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扭动的雾气!
那红雾所过之处,屋檐、树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腐蚀,迅速变得焦黑、枯萎!甚至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红雾之中,隐约传来了无数细碎、重叠、充满无尽痛苦与饥渴的哀嚎与咀嚼之声!
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饿鬼,正在那红雾之中,同时啃噬着什么!
是鬼宴的怨气!积累了五十年,因背约而彻底失控,化作了实质性的、能够侵蚀阳世的业火!
它不再满足于通过梦境、标记或者显化的轿子来索债,它开始直接地、无差别地吞噬它所触及的一切生机!
“跑……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祠堂门口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无头苍蝇般,哭喊着、推搡着,朝着与后山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之前的对峙、迁怒、恐惧,在更直接的、毁灭性的威胁面前,都显得无比可笑。
李保国也被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拉走,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凝望后山的陈望,眼中只剩下彻底的茫然与死寂。
陈望没有动。
他站在祠堂门口,任由那夹杂着业火气息的怪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襟。桃木剑在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既是警示,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栗。
他看着那逐渐蔓延的暗红业火,看着在红雾边缘若隐若现的、扭曲挣扎的鬼影。
他知道,最坏的预想成真了。
安魂宴彻底逆转,鬼哭宴不再是一场针对背约者的索债仪式。
它正在演变成一场……焚烧一切的生者禁区。
师父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设下的堤坝,已经彻底崩塌。积蓄了五十年的怨恨洪流,正咆哮着冲出后山,要将整个村庄,连同其中所有的生命与记忆,都拖入那场永恒的、饥饿的盛宴之中。
他握紧了桃木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阻止?
或许已经太晚了。
但现在,他必须站在这里。
站在师父曾经守护过,又被无情背叛过的土地上。
站在那些奔逃的、愚昧的、或许罪有应得却又包含着像阿穗那样无辜者的村民前方。
他看着那吞噬而来的暗红业火,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桃木剑。
剑尖遥指后山。
仿佛在回应一个跨越了五十年的、未尽的约定。
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注定孤独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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