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地下二层,时间如同凝固的胶体。绿色应急灯投下的光,将一排排铁皮柜的阴影拉长、扭曲,交织成一片沉默的迷宫。苏锦娘和周砚秋紧贴在最深处角落的阴影里,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闷响。灰尘的气息、旧纸张的霉味,还有那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消迹尘”异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正沿着楼梯向下,不紧不慢,落地沉稳,显然来者对这里的环境颇为熟悉,且并无一般潜入者的鬼祟。不止一人,至少两个,或许三个。
周砚秋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他侧耳细听,眼神锐利如刀,对苏锦娘做了个“噤声”和“准备”的手势。
苏锦娘手心沁出冷汗,怀中槐树木牌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此刻这温热却让她更加不安。木牌对纯净的“回响”有感应,对畸变的“活性体”有反应,但对于这些以科技手段掩盖气息、目的明确的“夜枭”成员,它能预警吗?
脚步声停在了铁门外。没有立刻推门,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被缓缓推开。
两道穿着深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一前一后闪了进来。他们动作利落,进门后并未开灯,而是各自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带有微弱绿色荧光的方形仪器,看起来像是某种改良过的夜视镜或能量探测仪,戴在眼前。
“c区,第三、第五柜,上层。目标文件编号后缀为K7和G12的副本。”其中一个声音响起,压得很低,用的是带着奇怪口音的英语,语调平板无波。
“收到。扫描显示,十三分钟前有未经授权的能量残留,频率微弱,与目标不符,但需记录。”另一个声音回应,同样毫无情绪起伏。
他们果然去而复返,而且携带了更专业的设备,不仅是为了取走遗漏的文件,还在进行现场勘查!
两人径直走向周砚秋刚才检查过的那个铁柜,动作精准,没有丝毫多余。苏锦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藏身的角落虽然隐蔽,但如果对方用仪器进行地毯式扫描……
就在此时,周砚秋动了!他并未冲向那两人,而是手腕一翻,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色泽黝黑的东西被他屈指弹出!那东西无声无息地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撞在对面墙角的消防警报玻璃罩上!
“哐啷——!”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骤然炸响!刺耳的消防警报声随即疯狂鸣叫起来!红色的警示灯也开始疯狂闪烁!
那两个“夜枭”成员动作猛地一顿,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但他们反应极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弃继续探查,转身就朝门口冲去!行动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纪律性和效率,没有发出任何惊呼或多余的声响。
周砚秋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已一把拉住苏锦娘,低喝一声:“走这边!”他没有冲向门口,而是拉着苏锦娘朝档案室另一侧、一个堆满废弃桌椅和杂物的角落跑去!
那里看似是死路,但周砚秋不知触动了哪里,一块看似与墙壁一体的老旧护墙板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泥土和铁锈味的潮湿冷风从洞口涌出。
“早年翻修时留下的维修通道,直通隔壁大楼的下水道汇合处!”周砚秋语速极快,将苏锦娘先推了进去,自己紧随而入,反手将护墙板拉回原位。
通道狭窄、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的一段铁梯。下面漆黑一片,只有上方档案室隐约传来的警报红光,透过缝隙渗入些许。两人屏住呼吸,快速向下爬去。
几乎在他们消失在洞口的同时,档案室的铁门被猛地再次推开!又有两个身影冲了进来,手持着类似枪械的紧凑型武器,目光冷冽地扫视着警报轰鸣、红灯闪烁的房间。看到空无一人,以及那敞开的、明显被翻动过的档案柜,领头的人对着衣领处的微型通讯器,用同样冰冷的语调快速报告:“目标已逃离,经非标准路径。现场遗留未知能量痕迹,与先前不符。请求扩大搜索范围,覆盖相邻两个街区。启动‘银尘’二级追踪协议。”
……
苏锦娘和周砚秋顺着垂直铁梯下到底部,脚下是湿滑的、半尺深的污水,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这里似乎是两栋建筑地下管道的交汇处,空间稍大,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周砚秋掏出一个小巧的防水手电,拧亮,光芒照亮了前方几条黑黢黢的管道口。“这边,通往苏州河畔的一个老旧泄洪口,靠近我们之前探查过的区域,但离工厂区爆发点有一段距离。”他低声说着,当先涉水而行。
“刚才那东西……”苏锦娘跟上,忍不住问。
“一种小玩意儿,南洋带来的,撞击后能模拟特定频率的声波,触发老式机械警报。”周砚秋脚步不停,“‘夜枭’的人装备精良,但太过依赖科技,对这种‘土办法’反而容易措手不及。不过,他们反应太快了,组织性远超寻常情报机构。”
两人在黑暗污浊的下水道中跋涉,身后档案室的警报声早已听不见,只有水流声和彼此的呼吸。苏锦娘怀中的木牌,在这充满地下秽气的环境中,光芒完全内敛,只维持着最基本的温热,仿佛也感到了环境的压抑。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变大,还有一丝新鲜的、带着河腥味的空气。周砚秋关掉手电,示意苏锦娘放轻脚步。他们来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前,栅栏外就是苏州河浑浊的河水,哗哗流淌。栅栏上有一个供维修人员进出的小门,锁早已锈死。
周砚秋再次拿出工具,几下便撬开了那锈蚀的锁头。两人推开小门,小心地探出身。
外面是苏州河一处僻静的河湾,杂草丛生,堆着不少从上游冲下来的垃圾。远处,工厂区的方向,依旧能看到那片暗绿色雾瘴在夜色中微微蠕动,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但似乎没有继续扩大,反而在缓慢收缩?是租界方面动用了什么手段,还是“夜枭”进行了后续处理?
他们刚爬上岸,拧着湿透的裤脚,突然,苏锦娘怀中的木牌猛地一颤!这一次,不再是温热的共鸣,而是传来一股清晰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阴冷感!指向并非工厂区,而是他们侧后方,河岸上游一片堆满废弃建材的荒地!
几乎同时,周砚秋也察觉到了,他猛地将苏锦娘拉到一个半截埋在土里的水泥管后面,低声道:“有人!不止一个,正在靠近,行动很有章法!”
话音未落,几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河岸的黑暗,交叉扫射过来!同时,传来低沉而清晰的命令声,用的是东瀛语,夹杂着几个华国语:“封锁河岸!仔细搜!他们跑不远!”
是东瀛宪兵队?还是伪政府的特务?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目标明确!
“不是‘夜枭’……”周砚秋眼神一凛,“是我们被盯上了!可能是离开档案室大楼时被外围的眼线发现,一路追踪到了下水道出口!快走!”
两人借着水泥管和废弃物的掩护,猫着腰,迅速向河岸下游、更靠近有民居灯光的方向移动。身后的光柱和脚步声紧追不舍,叫喊声越来越近。
“分开走!”周砚秋当机立断,指着下游两个不同的巷口,“苏小姐,你往左,穿过那片棚户区,绕回我们之前的安全屋附近,如果无法回去,就去霞飞路第二个备用点!我往右,引开一部分人!”
“可是……”苏锦娘急道。
“没有可是!他们的目标可能是我们两个,也可能是我!分开走,生存几率更大!记住,如果天亮前我没到备用点,你们立刻转移,按我们之前约定的第三套方案行事!”周砚秋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不待苏锦娘回应,猛地从藏身处窜出,故意弄出些声响,朝着右侧巷口疾奔而去!
“在那边!追!”几道光柱和急促的脚步声立刻追着周砚秋的方向而去。
苏锦娘咬紧牙关,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左侧那个黑黢黢的、散发着垃圾臭味的巷口冲去。她怀中的木牌,在奔跑中紧紧贴着胸口,那阴冷的警示感依旧强烈,仿佛追兵并未完全被引开。
棚户区巷道狭窄复杂,污水横流。苏锦娘不辨方向,只凭直觉和远处零星的灯光指引,拼命向前跑。她能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属于另一个方向的脚步声和日语呼喝,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突然,她脚下一滑,踩进一个污水坑,整个人向前扑倒!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时,前方巷口,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恰好堵住了去路。
那人同样穿着深色衣服,但没有打手电,身形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他手中似乎没有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摔倒在地的苏锦娘。
苏锦娘心中一凉,正要不顾一切地爬起搏命,怀中的木牌却在此刻,传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应!
不再是警示的阴冷,也不是纯净的温热,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微弱的波动,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疑惑,还有一丝……仿佛隔着遥远时空传来的、似曾相识的沧桑?
那人影向前迈了一步,微微侧头,仿佛在仔细“打量”她,或者,是打量她怀中的木牌。月光恰好在这一刻,透过棚户区狭窄的天空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照亮了那人下半张脸——线条冷硬,嘴角紧抿,看不出年龄。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抬起一只手,似乎朝着苏锦娘怀中的方向,虚虚地指了一下。
然后,在苏锦娘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身形向后一退,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了巷口的阴影里。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后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光柱逼近了巷口!
苏锦娘来不及细想那神秘人的身份和意图,猛地爬起身,顾不上满身污泥,朝着与那人消失方向相反的岔路,跌跌撞撞地继续逃去。
月光被乌云彻底吞没。河岸方向的暗绿色雾瘴,在夜色中明灭不定。追捕者的呼喝与棚户区的死寂交织。而那惊鸿一瞥的神秘人影,以及木牌最后传来的奇特感应,如同一个难解的谜团,深深烙印在了苏锦娘惊魂未定的心中。
今晚的围猎,水面下的参与者,似乎比明处的“夜枭”和东瀛伪特务,更加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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