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夜，嘉鱼郡的沉寂被灯火驱散，整座城池亮如白昼。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灯，街道两侧光华流动，人声鼎沸。
楚崇瑾被人推着轮椅，沐放抱着沐渔，萧北辰和言子澈一左一右护着。
苏婉儿跟在后面，一行人走进了热闹的人流。
“哇！好看！”苏婉儿的手指着街边一个卖灯的铺子。
“快看那个凤凰灯！它的翅膀在动！”
沐渔看不见。
沐渔闻到了空气里糖和油炸果子的甜香，听到了周围人发自肺腑的笑声。
沐渔感受到了那股暖洋洋的喜悦。
在沐渔的气运之眼里面，整个嘉鱼郡的天空，都浮着一层粉红与淡金色的光雾，那是喜悦的颜色。
“九哥哥。”沐渔伸手，扯了扯楚崇瑾的袖子。
“灯，是什么样子的？”
楚崇瑾的视线从一张张带笑的脸庞上移开，最后停在沐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很干净，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心口某处，动了一下。
“灯，是晚上的太阳。”
楚崇瑾的声音很轻，为沐渔讲述他看到的一切。
“前面，有一盏走马灯，上面画了嫦娥奔月。蜡烛的热气推动它，里面的人影自己会转，像在唱戏。”
“左边那盏，是莲花灯。粉色的花瓣，一层又一层，中间的莲蓬透出黄色的光。”
“头顶上，是一条很长的龙灯。龙头是金的，龙身是红的。很多人一起举着它在街上走，很威风。”
他讲得很仔细，想把这满城的光，都通过声音送到沐渔的脑子里。
沐渔听进去了。
沐渔的小脑袋跟着楚崇瑾的讲述，一会朝左，一会朝右。
沐渔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些灯。
队伍走了一段路，楚崇瑾停在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前面。
摊主看他们穿得不一般，立刻笑着迎上来：“几位公子小姐，猜个灯谜玩玩？猜中了，这盏鱼灯就是你们的。”
言子澈走上前，看了一眼灯上的字。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十字对十字，太阳对月亮。”
言子澈嘴角动了动，这种谜题，太简单了。
“庙。”
摊主立刻拍手：“公子好才学！”
摊主取下那盏做得活灵活现的锦鲤灯，递过来。
言子澈没有伸手去接，他把头转向沐渔。
“郡主，送给你。”
沐渔伸手摸了摸灯笼的纸面，很光滑，又摸了摸翘起来的鱼尾，心里很高兴。
但沐渔摇了摇头。
“我不要。”
沐渔从自己的小布包里，非常小心地捧出来一个东西。
那也是一盏灯。
一盏……形状不太好形容的灯。
灯的骨架是细竹篾做的，有些歪。
外面糊的纸是好宣纸，却被涂得乱七八-糟。
仔细分辨，能看出来沐渔想做的是一条锦鲤。
可是那个胖胖的身体，短短的尾巴，还有两只瞪得老大的眼睛，整体看过去，更像一个发胖的土豆长出了五官。
“噗……”萧北辰第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音。
苏婉儿赶紧用手捂住嘴，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
沐放的脸上，却清楚地写着“我女儿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透着一股不讲道理的骄傲。
沐渔完全不在意，反而像献宝一样，把这盏“土豆精灯”举到楚崇瑾的面前。
“九哥哥，这是我做的灯！”
“婉儿妹妹帮我扎的架子，颜色是我自己涂的！”
沐渔的语气很得意。
楚崇瑾看着这盏可以称之为“惊世之作”的灯笼，他眼里的笑意比天上的星光更浓。
“很好看。”他真心实意地开口。
沐渔更高兴了，她把灯笼直接塞进楚崇瑾怀里。
“送给你！”
“九哥哥，”沐渔仰起小脸，琥珀色的眼睛在周围灯火的映照下，闪着光。
“我看不见别的灯，但是我能‘感觉’到我这盏灯的光。”
沐渔伸出小手指，点了点灯笼里面那点小小的烛火。
“它在说，‘九哥哥是好人！’‘九哥哥身上有金光！’”
“所以，这是一盏只为你亮的灯！”
就在那个瞬间，楚崇瑾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小手抓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向那盏丑丑的土豆精灯笼。
灯笼里透出的烛光，不是寻常的橘黄色。
那是一圈又一圈，非常柔和的金色光晕，光晕里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龙气的紫色。
这光芒很暖，很干净，好像能照进他心里所有被权谋和算计占据的角落。
楚崇瑾知道，这是沐渔的福气，和他的龙气混在一起，才有的反应。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重的礼物了。
楚崇瑾郑重地接过灯笼，动作小心地提在手里，好像那不是一盏纸做的灯，而是这个世界的全部重量。
“谢谢你，小鱼儿。”
他的声音出来，比平时低沉了一些。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灯。”
沐渔得到了表扬，心满意足。沐放把沐渔重新抱回怀里，沐渔开始在人群里找卖糖葫芦的摊子。
一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在场的沐放、言子澈和萧北辰，都感觉到了。
九皇子殿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身上那股一直存在的、不让人靠近的气场，好像被这盏丑丑的灯笼，给融化掉了一个角。
……
远处的一座高楼上。
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正看着街上那一幕。
他手里转着一只白玉酒杯，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但那份笑意，没有进到他的眼睛里。
“兄妹情深，君臣和睦，真是感人。”
他自言自语，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
“楚崇瑾，沐渔……”
“你们的好日子，该结束了。”
他就是悄悄来到嘉鱼郡的二皇子，司空冥。
司空冥放下酒杯，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因为灯会而沸腾的城市。
舆论被《江南时讯》掌控，他安插在江南官场的人手被楚崇瑾以雷霆手段拔除了大半。
原本计划用谣言和民怨拖垮楚崇瑾的计策，现在成了一个笑话。
百姓们只知道锦鲤小水神，只知道九皇子是救世主。
“真是好手段。”司空冥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办报纸，聚民心。言子澈那个小子，果然有点东西。”
他看向镜湖的方向，那里是灯火最密集的地方。
“可惜，再坚固的民心，在天灾面前，也一文不值。”
“既然你们喜欢当救世主，那就让你们再救一次好了。”
“我倒要看看，当洪水再一次淹没嘉鱼郡，当这些对你们感恩戴德的百姓，变成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的信仰，还能剩下几分。”
“楚崇瑾，你会再一次，失去所有。”
司空冥转身，离开了窗边，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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