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司深处,崔钰的公务书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威严堂皇,反而透着一种学者般的简雅。四壁是顶天立地的黑檀木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难以计数的玉简、书卷和散发着不同年代气息的皮纸文献。一张宽大的、同样色泽沉黯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另有一面古朴的铜镜和一座精巧的、缓缓自行运转的微型星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心安神的灵檀香,以及一种岁月沉淀的纸张与墨香。
崔钰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枝叶奇诡、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冥思树”。听到陆判官引着槐安进来的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过身。
这位执掌酆都刑罚与阴阳秩序的大判官,面容看上去不过中年,气质儒雅温润,一双眼睛却深邃得仿佛能洞彻九幽,此刻并无严厉之色,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审度。
“下官槐安,见过崔判官。”槐安依礼参拜,不卑不亢。
“槐司正不必多礼,坐。”崔钰指了指书案对面一张椅子,自己也在主位坐下。陆判官无声地退至门外,轻轻掩上了门扉。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
“潜渊区的事,闹得不小。”崔钰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钟馗将军报上来的措辞很谨慎,只说‘探查到疑似邪法仪式失控引发的重大规则紊乱,污染外溢,已加强监控与戒备’。但本官掌阴阳簿录,对规则变动尤为敏感。那波动……不仅仅是‘失控’,更有一股奇特的、带着净化与稳定意味的规则介入痕迹,虽然微弱,但搅动了整个局面的平衡。”
他目光落在槐安腰间暗金色的匣子上:“‘望月一号’……天工坊的手艺,果然不凡。能得公输衍亲自掌眼,并愿意进行深度强化与阵盘耦合,此物之潜力,看来远超本官最初预期。”
槐安心中微凛。崔钰果然敏锐,不仅察觉到了潜渊区事件的异常,更隐隐指向了“望月一号”可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他并未直接点破槐安是否参与,而是先肯定了器物本身的价值。
“多谢判官大人赞誉。天工坊诸位前辈技艺通玄,卑职受益匪浅。”槐安谨慎回应。
崔钰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然而,潜力归潜力,风险归风险。‘幽影会’盘踞潜渊区多年,行事诡秘狠辣,此次谋划更是涉及‘黑水玄核’与未知污染源,所图非小。搅入其中,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如同在万丈悬崖边缘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更可能引发连酆都城都难以承受的更大灾劫。”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卑职明白。”槐安沉声道,“维护阴阳秩序,勘定规则边界,乃规则勘定司职责所在。潜渊区异动,危及黑沙河流域稳定,卑职身为司正,责无旁贷。行事或有僭越冒险之处,但绝不敢忘职责根本,亦时刻以大局为重。”他既未承认自己具体做了什么,也点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动机,将行动归入“职责”范畴。
崔钰看了他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似乎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职责……是啊,职责。有时候,太过恪守职责,或者太想履行职责,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更复杂的漩涡。”他站起身,踱步到书架前,手指拂过一排古籍的书脊。
“槐安,你可知,为何地府默许‘幽影会’这类势力在潜渊区存在,甚至某种程度上,对他们的一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槐安心中一动,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他老实回答:“卑职愚钝,请大人明示。”
“平衡。”崔钰转过身,目光如深潭,“幽冥广袤,规则交织,势力错综复杂。有光明正大如十殿阎罗、各路阴神,有自成体系如天工坊、万宝楼,也有藏于阴影如‘幽影会’、‘九幽阁’,乃至更多不显山露水、却可能根深蒂固的存在。潜渊区,是规则模糊地带,是缓冲,也是试炼场。地府需要维持阴阳大秩序的稳定,但并不意味着要铲除所有‘阴影’。有时,阴影的存在,反而能牵制其他阴影,或者……暴露出某些在阳光下难以察觉的问题。”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手指轻叩桌面:“‘幽影会’此次行事,已然越界。他们触及的不只是地府的容忍底线,更可能撼动黑沙河地脉根本,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这已非‘阴影’间的摩擦,而是可能烧到‘阳光’下的大火。所以,必须予以遏制、打击,甚至……铲除。”
槐安静静听着,心中念头飞转。崔钰这是在向他传达更高层的意志?还是在暗示什么?
“但地府,尤其是我判官司,直接出手大规模清剿潜渊区,牵涉甚广,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引发其他‘阴影’的过度反应,甚至被某些存在解读为地府意图彻底肃清‘模糊地带’,反而可能激起联合抵抗。”崔钰继续说道,目光落在槐安身上,“所以,我们需要一把‘刀’,或者更准确地说,一枚‘棋子’。一枚足够锋利、足够灵活、也足够……‘不起眼’的棋子,去完成一些台面下的事情,试探、削弱、乃至在关键处给予致命一击。同时,这枚棋子本身,又不能完全代表地府的官方意志,需要有回旋余地。”
槐安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明白了。崔钰召他前来,不是要惩罚他擅自行事,而是要……将他正式纳入这个“棋局”,让他成为那枚“棋子”。之前的潜渊区行动,或许在崔钰看来,正是对他能力的一次“验证”。
“判官大人是想让规则勘定司,或者说……让卑职,来充当这枚棋子?”槐安直接问道。
“是,也不是。”崔钰的回答有些玄妙,“规则勘定司有它的法定职责和存在形式,不宜直接卷入这种层次的暗战。但你个人,槐安,你独特的规则感悟,你与‘望月一号’这件潜力非凡的器物的深度绑定,你在潜渊区事件中展现出的胆魄、机变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你成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本官可以给你更大的自主权限,调动部分判官司隐秘资源的渠道,以及在必要时刻,一定程度上的……‘事后追认’权。但代价是,你将独立面对更复杂的局面、更危险的敌人,你的行动将更加隐秘,甚至很多时候,不会有明确的指令和支持。成功了,功劳或许不能明言;失败了……你和你身边的人,可能会承担所有后果。”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豪赌。成为崔钰乃至地府某些高层意志在阴影中的执行者,固然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和行动空间,但也意味着彻底踏入旋涡中心,再无退路。
槐安沉默了。他并非畏惧危险,但他需要考虑自己是否能胜任,是否值得将整个规则勘定司乃至魏徵、老赵、文籍他们都卷入更深。
“卑职需要知道,大人的目标是什么?底线又在哪里?”良久,槐安缓缓问道。
崔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首要目标,是彻底破坏‘幽影会’利用‘黑水玄核’与污染源进行的危险计划,消除其对黑沙河流域地脉稳定的威胁。次要目标,尽可能削弱‘幽影会’在潜渊区的势力,获取其核心情报,尤其是关于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支持者或合作者的线索。底线……不得引发大规模规则崩塌或波及酆都城核心区的动荡,不得暴露地府官方直接介入的证据,以及……在条件允许下,尽量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和‘望月一号’。你活着,并且继续成长,对这盘棋而言,更有价值。”
目标明确,底线清晰。这至少说明,崔钰并非要将他当做一次性消耗的弃子。
槐安再次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望月一号”温润的匣身。器灵传来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意念,仿佛在说: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与你同在。
他想到了潜渊区那些被血祭的无辜残魂,想到了“黑水玄核”被亵渎的悲鸣,想到了“幽影会”肆无忌惮的疯狂,也想到了魏徵、老赵、文籍他们信任的目光,想到了自己身为规则勘定司司正的职责,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秩序”与“平衡”的执着。
“卑职……愿为判官大人,为地府大局,行此暗处之事。”槐安终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但卑职有两个请求。”
“讲。”
“第一,卑职需要至少一位精通潜渊区情报、且有足够自保能力的助手,协助处理信息和分析,此人需绝对可靠,且由卑职最终选定。”
“可。判官司秘谍中,有合适人选,你可考察。若都不满意,也可自行物色,报备即可。”
“第二,卑职的行动,可能需要借助天工坊、甚至……其他非官方渠道的力量。恳请判官大人,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对此类‘技术合作’或‘情报交换’予以默许,或在必要时,提供一定程度的便利或背书。”
崔钰深深看了槐安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可能指代的“九幽阁”,缓缓点头:“只要不损害地府根本利益,不触及禁忌,本官可以默许。天工坊方面,本官亦可代为沟通,为你争取更有利的合作条件。但记住,分寸自己把握,与虎谋皮,需时刻警惕。”
“卑职明白,谢判官大人。”槐安行礼。
“很好。”崔钰靠回椅背,神情放松了些,“具体事宜,陆判官会与你交接。资源渠道、联络方式、紧急情况下可调动的暗线,他都会告诉你。另外,关于你的魂核旧伤……”他顿了顿,“判官司秘库中,收藏有一卷上古‘养魂安神诀’的残篇,虽不全,但于温养魂核、固本培元或有奇效。稍后让陆判官取来副本予你。算是……预支的酬劳之一。”
槐安心中一震。这卷功法,显然价值不菲。崔钰此举,既是示好,也是进一步的投资和绑定。
“多谢大人厚赐!”
离开判官司时,天色(幽冥的恒定晦暗)似乎并无变化,但槐安却感觉,眼前的酆都城,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难以看清的纱幕。
他摸了摸怀中的“养魂安神诀”副本玉简,又感受了一下腰侧“望月一号”的沉稳脉动。
棋子已入局,棋盘已展开。
接下来,他要做的,不仅是要在这凶险的棋局中存活下来,更要尽可能地,去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秩序、真相,以及那份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暗流汹涌的酆都,又多了一位在光影交界处行走的执棋者。而潜渊区的风波,或许仅仅是一场更大博弈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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