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的七月,空气里浮着一层黏腻的水汽。万象洞口那两株老柏树,叶子耷拉着,像被蒸干了魂。王建国抹了把额头的汗,攥紧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站在洞口笑,背后隐约能看见“万象洞”三个红漆字。
他是来寻根的。1976年那场泥石流把半个村子埋了,母亲是幸存者之一,后来远嫁他乡,至死再没回来。临终前,她塞给建国这张照片,含混地说:“昆仑山……西王母手里……该还了。”
洞口的检票员是个满脸褶子的老人,瞥了眼他手中的照片,眼神忽然变了变:“你娘是李秀兰?”
王建国一愣:“您认识?”
老人没答话,只叹了口气:“进去吧。‘昆仑山’在第二厅,别乱拍,别乱摸。”
洞里是另一个世界。湿冷的气息裹上来,带着千年沉积的石灰岩味道。导游的解说声在空洞里回响,混合着水滴落潭的单调声响。游客们挤挤挨挨,手机屏幕的光像飘忽的鬼火。
第二厅豁然开阔。灯光打在那片巨大的钟乳石群上,“昆仑山”三个字在解说牌上泛着冷光。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那天然形成的轮廓,确像一位侧卧的女神,长发披散,裙裾逶迤。最奇的是她微微抬起的右手,五指纤巧,掌心向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王建国挤到前排,举起手机。透过屏幕,他看见母亲照片里的背景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五十多年了,这石像竟几乎没变。他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恍惚看见石像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别用闪光!”导游厉声道,但已经晚了。
王建国低头查看照片,血液瞬间凝固了。
屏幕上,西王母石像摊开的手掌中,分明多了一柄玉如意的虚影。那影子半透明,泛着诡异的莹绿,像是从石头内部透出来的光,又像是某种全息投影——但洞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设备。
“拍到什么了?”旁边一个年轻人凑过来,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我操!”
这一声引来了更多人。手机被传看着,窃窃私语变成明显的骚动。有人说肯定是p的,有人说是光影把戏,但几个同时拍了照的游客检查自己的手机,全都脸色煞白——他们的照片里,也有那个虚影。
王建国感到一阵头晕。他再次看向石像,肉眼所见,那只手空空如也。可手机屏幕上的玉如意如此清晰,甚至能辨出柄身上的云纹。
“这是……西王母的法器显灵了?”一个老太太颤声说,已经开始合十祈祷。
导游强作镇定:“请大家保持冷静,肯定是洞内湿气造成的光学现象……”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了。人群开始推搡,有人想挤到更前面拍个究竟,有人则往后退。王建国被人流裹挟着,踉跄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手按在了一块潮湿的石壁上。
瞬间,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女人凄厉的哭喊。泥浆翻滚的轰鸣。一柄玉如意在黑暗中坠落,被一只苍老的手接住。那手,正是石像的手。
“还回来……”一个声音在他耳畔细语,像是风声穿过石缝,又像是千百人的呢喃,“时辰到了……”
王建国猛地抽回手,大口喘气。周围的人奇怪地看着他,显然没人听到那声音。
他跌跌撞撞挤出人群,找到洞口那个检票老人。老人听他说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许久才开口:“你娘没告诉你?76年山崩前夜,村里几个老人梦见了西王母,说她手里的如意不见了,要用人命填。”
“什、什么意思?”
“你外公,”老人慢慢说,“是村里的祭司。山崩那天,他带着一柄祖传的玉如意进了洞,说要镇住地脉。再也没出来。后来清点尸体时,唯独没找到他和那柄如意。”
王建国脊背发凉。母亲从未提过外公的事,只说他是死于山崩。
“那如意,”老人凑近,声音压得更低,“据说是唐代从昆仑山请来的,一直在祭司家传着。你娘出嫁时带走了它,后来……听说当了,换路费离开这伤心地。”
王建国忽然明白了母亲临终那句“该还了”的意思。她不是让他来看,是让他来还——可如意早已不在。
夜幕降临时,游客散尽。王建国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躲在洞外树林里,直到明月高悬。他必须再看一眼。
守夜人打着手电例行巡视后,洞口恢复了寂静。王建国溜进去,只有安全灯幽绿的光照着湿滑的小径。滴水声被无限放大,啪,啪,像谁的脚步声。
“昆仑山”矗立在黑暗中,轮廓比白天更加森然。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刺破黑暗,落在石像手上。
空的。
他松了口气,又莫名失望。正要转身,眼角余光瞥见一点微光。
石像掌心,慢慢浮现出那柄玉如意的虚影,比照片上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它开始旋转,莹绿的光晕扩散开来,照亮了整个洞厅。墙壁上的钟乳石仿佛活了过来,投下摇曳的影子,像一群跪拜的人。
“时辰到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无比清晰,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建国感到一股吸力,要将他拖向石像。他挣扎着,忽然想起背包里有什么——母亲临终前给的一个锦囊,嘱咐“到了地方再打开”。
他颤抖着扯开锦囊,里面不是如意,而是一张折叠的纸和一小撮用红布包着的泥土。纸上是他母亲的字迹:
“儿,若见异象,将此土撒于石像脚下。此乃故土,可代法器。外婆说,西王母要的不是玉,是念想。”
王建国冲向石像,几乎能感到那只石手要合拢抓住他。他撒出那捧土,细碎的尘埃在绿光中纷扬,落在石像基座上。
吸力消失了。
玉如意的虚影慢慢黯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石像掌心。洞厅恢复了平静,只有水滴声依旧。
王建国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他抬头看向石像,恍惚间,似乎看见那张石质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悲悯的笑意。
晨光再次照进万象洞时,第一批游客涌入。导游指着“昆仑山”,照例讲解着地质变迁。
王建国混在人群中,最后一次看向西王母的手。
空空如也,一如千年。
只是他的手机里,那张带虚影的照片已自动删除,仿佛从未存在过。而背包的夹层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极薄的、温润的玉屑,形状恰如如意的一角。
洞外,武都的群山在朝阳中沉默。王建国深深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知道,有些债,还得用一生去慢慢偿还。而昆仑山下的西王母,还将继续她的千年等待——等待下一个该来的人,带来下一个该还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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