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武校的砖墙上爬满了夜露,2004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练功房的松木地板被三十年的脚掌磨出了凹痕,今夜却多了些不属于活人的印记。
教练姓陈,四十二岁,左眉断过,是年轻时练朴刀留下的。他值班已经第七天,因为更年轻的教练都不肯接这活儿——深夜练功房总传出额外的声响,像是有另一班学生在加练,可推开门,只有月光在空荡的演武场上铺成一片惨白。
起初他以为是学生捣鬼。武校半大小子们血气旺,爱弄些神神鬼鬼的吓唬人。直到第三夜,他靠在门边假寐,耳畔忽然炸开一声断喝:“着!”那声音苍凉如古铜钟,震得他心肝发颤。陈教练猛地睁眼,只见月光下的兵器架上,三十六斤重的青龙偃月刀竟然在微微颤动,仿佛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舞过。
监控是上个月新装的,校长说是为了“现代化管理”。陈教练调出录像时是凌晨两点,保温杯里的浓茶已经凉透。
黑白画面里,演武场空无一人。突然,西侧沙袋无风自动,向左倾斜四十五度,停住,又向右摆去——那分明是有人在练习“贴山靠”。接着,十八般兵器区的影子开始延长、交错,空气中传来只有真兵器交击才会发出的金铁之声。最骇人的是第三十一分钟:数十个透明的人形轮廓逐一浮现,他们排成古阵法,步伐踏着某种失传的节奏,呼喝声透过劣质扬声器传来,竟带着沙场的血腥气。
陈教练数了数,正好一百零八个影子。
他想起祖父的话。陈家祖上在梁山泊边上住过七代,传下一本手抄的《梁山拳械谱》,扉页用朱砂写着:“英魂不散,武脉不绝。”文革时谱子烧了,只留下这句话刻在老人临终的胡话里。
第四夜,陈教练没带手电筒。他推开练功房厚重的木门,寒气扑面而来,不是秋寒,是那种地窖深处、埋了百年兵刃的阴冷。月光把窗棂的影子钉在地上,像一副囚笼。
他们来了。
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影子,他能看清细节:为首那人影使双斧,步伐沉如夯地;左侧一个瘦长身影,手中长枪点出时竟带起真实的风声,刮得陈教练脸颊生疼。最奇的是一个矮壮人影,在地上翻滚腾挪,地堂刀法专攻下三路——这路数他只在祖父醉后的比划中见过半招。
恐惧像冷水浸透骨髓。陈教练想逃,腿却钉在原地。因为他看见了那些“人”演练的套路——正是《梁山拳械谱》里记载的“天罡地煞阵”。最后一式“忠义荡寇”,需要三十六人同时跃起,凌空击打不存在的敌人,落地时震脚如山崩。
祖父说过:“这招失传了,因为活人练不到那么齐。”
可他们做到了。三十六道透明身影腾空时,陈教练听见了百年前的呐喊,看见月光穿透他们的胸膛——那里没有心,只有一团凝聚不散的执念。
第五夜,他带来三炷香,插在练功房门槛外。青烟笔直向上,在某个高度突然散开,像是被无形的手拂过。
“列位,”他声音干涩,“武校的孩子们,已经三个月没学会一套完整的古械了。”
风停了。
透明的人影第一次停下动作,齐刷刷“望”向他。没有眼睛,但陈教练感觉到某种审视,沉重如历史本身。
使双斧的人影向前一步,斧刃在月光下泛着只有活兵器才有的寒光。它抬起手,开始缓慢地比划——是斧法的起手式,但多了三个变招,正是现代传遗失的那部分。
陈教练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吓人,是在教。
第六夜,他带来了最好的学生,十六岁的李闯,练拳极有灵性但总缺了股狠劲。孩子吓得脸色煞白,却被陈教练按住肩膀:“看仔细,这是你八辈子修不来的机缘。”
人影们再次出现,这次专练一套“燕青拳”,小巧腾挪,专攻穴道。李闯看着看着,忽然流泪了:“教练……他们身上有伤。”陈教练细看,果然每个人影的要害处都颜色更深,像是凝固的血。最后一个收势,所有人影抱拳行礼,方向正是梁山泊的方位。
然后他们开始变淡。这一次,不是消失,而是像墨迹化入清水,一点点融进月光里。使双斧的人影最后消散,它在彻底透明前,对陈教练做了一个手势——那是古武礼中最高规格的“传衣钵”。
从此,夜半演武声绝。
但陈教练的教学变了。他教的不再是比赛套路,而是某种带着沙场血气的东西。李闯在第二年全省大赛上使出一套“地煞刀”,评委面面相觑:“这路数没见过,但……真好看。”
只有陈教练知道,那天颁奖时,他看见观众席最后排,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抱拳,拱手,然后化为秋风散去。
练功房地板上的凹痕依然在,只是新添的痕迹,总会莫名组成一百零八的数目。陈教练有时深夜独自练功,会觉得兵器格外顺手,像是有人在暗中托着他的肘。
他开始整理一套新的《梁山拳械谱》,扉页写上:“甲申年秋,受艺于夜。英魂不散,武脉不绝——今续之。”
最后一页,他画了一百零八个小小的抱拳人影。墨迹干透时,仿佛有风翻动了纸页,像一声遥远的:“承让。”
从此宋江武校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新生第一课,要在练功房静立一炷香。不拜神佛,只敬一段还在呼吸的历史。
而陈教练的左眉伤痕,在某个清晨被弟子发现,形状竟像极了朴刀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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