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翰被抓的消息，是中午传到林梅耳朵里的。
她正在菜市场杀鱼，满手血污和腥气，接到电话时，她手里的刮鳞刀“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电话那头的人说得又快又急，什么“故意杀人”、“绑架”、“死缓”……林梅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只抓住了一个核心：她弟弟，这回是真栽了，栽得彻彻底底，翻不了身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哭，也不是想着怎么去“捞人”——她一个菜市场杀鱼的，能有什么门路？
她脑子里“嗡”地一下，只剩下一个念头：小宇！
弟弟完蛋了，那这孩子怎么办？总不能跟着他们这些穷亲戚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她连摊子都没心思收了，胡乱擦了把手，骑上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就冲回了家。
她儿媳妇正躺沙发上嗑瓜子，见林梅回来，眼皮都懒得抬。
就跟没看见她似的。
林梅没空理会，径直冲进里屋，一把抱起正在地上爬、脏得像个小泥猴的侄孙林宇。
孩子被她突兀的动作吓到，瘪着嘴要哭。
林梅拍了他屁股一下，低声呵斥：“哭什么哭！带你去找好日子过！”
她给孩子胡乱裹了件还算干净的旧外套，抱着就出了门。
电瓶车一路疾驰，朝着张婉如家那个她只听说过、从来没进去过的高档小区而去。
到了小区门口，气派的大门和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立刻让她怯了场。
她抱着孩子想往里走，立刻被拦了下来。
“找谁？登记。”
保安上下打量着她和她怀里灰扑扑的孩子，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我、我找张婉如，她是我……是我亲戚！”林梅急忙说。
保安根本不信：“业主姓张？有预约吗？打电话让业主出来接。”
林梅赶紧掏出那部老旧手机，翻出张婉如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再打，直接被挂断。
她不死心，站在门口一遍遍打，直到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孩子又饿又渴，开始小声哭闹。
林梅又急又气，心里把张婉如骂了千百遍。
她不敢走，怕错过人，只能抱着孩子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边上蹲着，眼巴巴地望着进出的人和车。
进出的都是衣着光鲜的业主，偶尔有人投来好奇或嫌弃的一瞥，让林梅脸上火辣辣的。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一直等到天色擦黑，华灯初上，林梅腿都蹲麻了，才终于看到一辆有点眼熟的大众轿车缓缓驶近。
车窗摇下，露出张伟峰那张皱着眉、带着疲惫的脸——他正准备刷卡进小区。
林梅像濒死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孩子猛地窜起来，踉踉跄跄就扑到了车头前。
张伟峰吓了一跳，赶紧刹车。
待看清是林梅，他眉头拧成了疙瘩，第一反应就是烦躁——林家人，阴魂不散！
他想假装没看见，直接开进去。
“张哥！张哥！等等！”
林梅却已经扑到了驾驶座窗外，一手死死扒着车窗边缘，另一只手费力地把怀里扭动的孩子往车窗里塞，
“张哥！救命啊！林翰被抓了，要判死刑了！这孩子……小宇他没人管了！他是婉如的亲骨肉，是你的亲外孙啊！你们不能不管他！”
她语无伦次，声音因为焦急而尖锐。
张伟峰被这突如其来的“人质”塞车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你干什么！把孩子抱走！林翰被抓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已经跟你们林家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这是婉如生的！”
林梅不管不顾，趁着张伟峰躲闪的工夫，硬是把孩子从车窗塞了进去，直接丢在了副驾驶座上，
“孩子给你们了！他是你们张家的种，理应由你们管！我养不起！”
说完，她像是怕张伟峰把孩子扔回来，扭头就跑，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和车流里，快得惊人。
“喂！你回来！林梅！”
张伟峰气得大喊，可哪里还有人影。
副驾驶座上，刚满周岁没多久的小宇似乎被这一连串的颠簸和陌生环境吓傻了，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张伟峰，不哭也不闹。
小脸脏兮兮的，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额头上，身上的衣服也又旧又脏，还散发着一点淡淡的奶腥和汗味。
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远不如同龄孩子精神。
张伟峰看着他，胸口堵着一股闷气。
他对这个外孙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女儿张婉如离婚后对这个孩子也是避之不及。
可眼前这孩子惨兮兮、懵懂无知的样子，又让他硬不起心肠真的把他丢下车不管。
周围已经有进出小区的邻居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伟峰脸上有些挂不住，低骂了一声，只好先把车开进小区，停进自家车位。
他抱着这个轻飘飘、软乎乎的小身体上了楼。
孩子很安静，只是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
回到家，关上门，隔绝了外界。
张伟峰看着坐在冰凉地板上，依然瞪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孩子，重重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给女儿张婉如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餐厅或酒吧。
“爸，什么事？我正忙着呢。”张婉如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忙什么忙！你赶紧回来！”
张伟峰压着火气，“林梅刚才把孩子扔我车上了！林翰被抓了，她养不起，把孩子塞给我们了！”
“什么？！”
电话那头的张婉如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林翰被抓了？活该！……等等，她把孩子送来了？她凭什么！爸，你赶紧把孩子给她送回去！扔派出所也行！反正我不要！”
“你说得轻巧！人都跑没影了！这是你生的孩子！”张伟峰怒道。
“我生的又怎么样？我现在好不容易谈了个条件不错的，人家要是知道我结过婚还有个孩子，肯定立马跟我吹了！我绝不能让这孩子毁了我的好事！”
张婉如的声音又急又尖，“爸，你想想办法，把他送人，送去福利院，随便哪儿都行！反正别跟我扯上关系！”
“张婉如！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张伟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寒彻骨。
“我怎么不是人话了？我为自己打算有错吗？当初要不是你们不肯帮忙……算了，不说了！反正这孩子我不管，你要是不忍心，你就自己养着吧！反正别来烦我！”
张婉如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张伟峰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他看着地上那个因为听到妈妈尖锐的声音而似乎瑟缩了一下的孩子，又想起女儿那自私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悲哀涌上来。
女儿，算是养废了。
虚荣、自私、冷漠，没有一点为人母的责任和担当。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小小一团的林宇身上。
孩子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甚至有点讨好的笑容，虽然脸上还脏着，但那眼睛里的纯粹和依赖，却像一根细针，扎了一下张伟峰冷硬的心。
良久，他重重地、又仿佛卸下什么包袱似的，叹了口气。
弯下腰，他尽量用自己都不习惯的轻柔动作，把脏兮兮的孩子抱了起来。
“算了……”
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孩子听，又像是说服自己，
“你妈指望不上……外公我，就当……重新练个小号吧。”
他抱着孩子，走向卫生间，准备先给这个小外孙，好好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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