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时分,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春和楼飞翘的檐角在清辉中散发出朦胧的轮廓。
春和楼前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畅饮欢谈,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慕青穿过曲折回廊,行至后院的锦鲤池。
池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几尾硕大的锦鲤偶尔摆尾,荡开一圈圈涟漪。
池边假山错落,竹影婆娑,夏虫低鸣。
慕青远远便看到了那个临池而立的身影。
顾兰倾早已到了。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脊背上。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随意。
“兰倾。”
顾兰倾倏然转身。
“你来了。”
“嗯。”慕青应了一声,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着池水,却刻意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只红鲤跃出水面发出轻微“扑通”声。
良久,慕青仿佛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落在水面上。
“顾兰倾,我最近……总是反复做一个噩梦。”
顾兰倾侧目看她,没有打断。
“我梦见,”慕青的声音很轻,“我们在一起了,甚至成了亲。起初是好的,琴瑟和鸣……可不过半年,抄家灭族,满门皆亡,仓促得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顾兰倾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
慕青继续说着:“在梦里我又复活了……于是我挣扎,我试图改变,躲过了抄家,却等来了你被派往前线,孤军奋战,尸骨无存。而我,在皇城之下,被万箭穿心。”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顾兰倾。
“顾兰倾,对不起。”她轻声说。
她移开目光,再次望向那轮倒映在水中的,仿佛触手可及却又一触即碎的月亮。
“我慕家,世代为将,即便如今交还兵权,在军中的影响,依然是陛下心头一根刺,拔不掉,也按不下去。”她顿了顿,声音更沉。
“而你,顾兰倾,你是百官之首,政绩斐然,深得民心,顾家更是清流标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再加上你母族富可敌国的财势……”
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猜以你顾丞相的能力,应该比我早早就清楚了。”
“所以呢?”顾兰倾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果慕青此时抬头看看他,定然能看到他眼底骤然翻涌,焚烧一切的赤红。
“所以……我希望我们两个能够回到以前……不,回到普通朋友的地位上去。我不会再纠缠你。”
顾兰倾缓转过身,他向前踏了一步,抹去了慕青刻意保持的那一步距离。
“那天在洞中,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吗?”
慕青睫羽猛地一颤,洞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几乎要让她败下阵来。
她索性胡乱说了起来:“顾丞相莫非是习惯了被人追逐,如今乍然失去一个痴缠的对象,心生不甘,以至于混淆了冲动与真心?”
这句话说完后,慕青就后悔了。
你真有种啊慕青!她在心底暗骂自己。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慕青见顾兰倾还是不说话,接着咬牙说道:“待咱们那案子结了,我会向陛下请奏,远离朝堂,外出游历一段时间。反正我这个少师也是个虚职,少我一个也不少。”
良久,顾兰倾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在。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
之后的日子,慕青终于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丞相的漠视”。
金銮殿上议事,他条分缕析、掌控全局,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宫道偶遇,他与人谈笑风生,却能在她走近时,瞬间将她视为无形无质的空气,那态度,比对待汉白玉栏杆上的浮雕还要冷淡。
这诡异的气氛连旁人都察觉了。这日散朝,几位素来与慕青交好,也知她过往“追夫壮举”的官员围了过来。
李侍郎用胳膊肘碰碰她,挤眉弄眼道:“慕将军,哦不,慕少师,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瞧把咱们顾相给冷的,这宣政殿都快成寒冰殿了。”
旁边一位年轻的御史也笑着附和:“下官真是佩服慕少师,屡败屡战,勇气可嘉!不过说真的,顾丞相这块无双璧玉,可比京城里那些围着您转的公子哥儿难攀多了,您这追夫之路,可谓是……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啊!”
几人正说得热闹,浑然未觉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走到近处廊柱旁。
顾兰倾脚步未停,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们一丝,仿佛他们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
然而,那瞬间降至冰点的低气压,却让几个说笑的官员猛地打了个寒噤,瞬间鸦雀无声。
待那道身影走远,李侍郎才拍着胸口,一脸后怕:“完了完了!祸从口出!咱们刚才的话,肯定被顾相听去了!”
年轻御史也苦着脸:“顾丞相不会明日就参我等一个‘殿前失仪’、‘诽谤重臣’吧?”
慕青心里七上八下,却强自镇定,干笑两声安慰道:“诸位多虑了,顾丞相胸襟似海,日理万机,岂会与我等计较这些玩笑之语?他……他不是那种挟私报复之人。”
然而,现实的打脸往往来得迅猛且残酷。
往后的几日,朝堂之上可谓是风声鹤唳,血雨腥风。
顾兰倾仿佛化身铁面判官,开启了“精准打击”模式。
尤其是那日说笑的几位,但凡事关他们管辖范围的奏对,无论是赋税账目一个微小的疏漏,还是陈年旧案中一处模糊的记载,都会被顾兰倾以清晰冷冽的声线,引经据典,批驳得一无是处,直指要害。
偏偏他言辞在理,逻辑严密,让人无从辩驳,只能汗流浃背地领受。
几位官员下朝时,腿肚子都在打转,看慕青的眼神充满了哀怨。
慕青只能默默望天,装作不知。
————
时光流转,中秋宫宴如期而至。
皇宫内苑,华灯璀璨,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华章。
慕青坐在席间,面前摆着御膳房精心制作的月饼和时令佳肴,她却食不知味。
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对面那个众星拱月的身影。
顾兰倾依旧是全场焦点,敬酒的同僚络绎不绝。
他面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不知为何,往日他面对敬酒都是“巧言如簧”,绝不贪杯。
这一次他却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慕青看着他如玉的侧脸渐渐染上薄红,那双总是清明的眼睛也氤氲起一层水色,虽坐姿依旧挺拔,却难掩那份醉态。
这份醉态让顾丞相露出内里些许慵懒,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具危险与迷人的魅力。
席间几位年轻的官家小姐,早已悄悄红了脸颊,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时不时地飘向那道清隽身影。
她们凑在一起低声私语,手中的团扇半遮着羞红的脸,眼神里交织着倾慕与羞涩。
慕青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坐在她旁边的容风似乎心情极好,不断为她布菜:“阿青,尝尝这个蟹粉酥,味道极好。”
说着,又亲手为她斟满一杯菊花酿,举止自然亲昵。
慕青心中烦乱,只含糊应着,并未推拒。
就在这时,她看见顾兰倾身形微晃,以手扶额,向御座上的皇帝躬身说了些什么,想必是告罪离席。
一名内侍赶忙上前搀扶着他,向殿外走去。
几乎同时,坐在上首的公主齐音也悄然起身,带着贴身侍女,不动声色地尾随而去。
经过殿柱时,齐音极快地侧头对侍女低语了几句,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慕青知晓她对顾兰倾的心思,再看她如此作态,心下有了不好的感觉。
她倏然起身,对容风匆匆丢下一句“酒喝多了,出去透透气”,便不顾他错愕的目光,快步离席,朝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越走越僻静。
在一处名为“东暖阁”的精致厢房前,慕青看到内侍将顾兰倾搀扶进去,不多时便躬身退出,把房门带好后便快步离去。
等内侍走后,早已躲在暗处的齐音匆匆走过去,推门而入,她的侍女则在门口等候。
慕青眼神一冷,心道这个蠢货居然能做出如此卑劣且不计后果的事情!
要和顾丞相生米煮成熟饭逼他就范?
她当真觉得在她那个精于算计的父皇眼里,一个公主的清誉会比一个肱股之臣重要?
慕青绕到屋后,借着假山竹影掩映,出手如电,精准地切在侍女的后颈。
侍女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慕青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房门!
屋内烛光温暖,顾兰倾仰面躺在榻上,领口微敞。
而齐音公主正俯下身,脸上带着得意的红晕,娇艳的红唇眼看就要贴上他的嘴唇!
“齐音!你给我住嘴!”慕青厉声喝道。
齐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一僵,回过头见是慕青,顿时柳眉倒竖,恼羞成怒:“慕青?!你好大的胆子!”
慕青此刻怒火中烧,哪里会跟她废话。
她一个箭步上前,在齐音尚未反应过来时,手刀带着风声,精准利落地劈在她的颈后。
齐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眼一翻,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慕青看都没看地上的公主,心急如焚地冲到榻边。
只见顾兰倾双眸紧闭,长睫剧烈颤动,脸上泛着潮红。
“顾兰倾!顾兰倾!你醒醒!”她俯下身,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那双氤氲着水色与醉意的眼睛缓缓睁开,迷蒙的视线在她脸上聚焦。
没有预料中的冰冷与质问,反而漾开了一层更深更浓的情愫。
“青儿……”
慕青浑身猛地一僵。
一瞬间,慕青仿佛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
这声“青儿”,与记忆中那戏腔的尾音诡异地重合,狠狠撞在她的心尖最软处。
“你……”慕青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顾兰倾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醉酒后脆弱又依赖的状态里。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被她拍打过的那侧脸颊无意识地在她微凉的掌心蹭了蹭,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青儿……好难受……”他低声呓语,眉头紧蹙,另一只手竟摸索着抓住了她的衣袖“别走……别不看我,别丢下我……”
“我没走,我在这里。”她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他,同时想抽出手查看他的情况。
可顾兰倾却误解了她的动作,以为她要离开,抓着衣袖的手更紧了些,甚至得寸进尺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来,额头抵在她的肩窝,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颈侧的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慕青被他蹭得心慌意乱,既要支撑着他大部分重量,又要担心门外情况。
正想先将他按回榻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太监略显尖细慌张的声音:
“哎呀!这谁呀?怎么晕倒在这儿了?!”
“快!快进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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