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转向的指令在清晨的舰桥广播中平静地传达,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根据综合情报分析与风险评估,舰队将调整最终目的地。目标:灰烬星域外围预设坐标点,代号‘哨站’。预计全速航程:十四天。所有部门,按计划转入‘长程探索与高威胁遭遇’战备状态。重复,这不是演习。”
苏映雪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每一艘舰船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冷静,不容置疑。但站在她身边的陈默能看到,她握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指令下达后,庞大的舰队开始缓缓转向。星图上,代表舰队的蓝色光点集群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离开了原本指向“回响星云”的虚拟航线,义无反顾地投入那片被更多警告符号和未知阴影覆盖的黑暗星域。
舰桥内一片肃穆的忙碌。蜂鸟和她的团队正全力调整导航参数,将沿途所有已知的(哪怕是极其模糊的)危险区域标注出来。黑曼巴检查着武器系统和护盾发生器的长时运行状态。陈默则统筹着后勤与人员轮换方案,确保在长达十四天的航行中,整个舰队能保持最佳的战斗力和应变能力。
龙战被允许进入舰桥,但仅限于旁观区域。他的左臂仍固定着轻便支架,但已经可以较为自如地活动。他站在透明观察窗旁,看着外面星辰流转,舰队如同迁徙的巨鲸群,沉默而坚定地驶向新的猎场。
“感觉怎么样?”苏映雪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递给他一杯提神用的营养液。
“好多了。”龙战接过,抿了一口,“转向命令下得干脆。下面反应如何?”
“士气可用。”苏映雪也看着窗外,“迷茫和恐惧肯定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推到悬崖边后,反而豁出去的决绝。尤其是‘深潜者’和经历过‘方舟’行动的队员们。他们比谁都清楚,逃避没有用,敌人不会因为我们不去就消失。”
“楚风博士的警告……关于‘观察者’可能也是陷阱的部分,你公开了多少?”龙战问。
“只限于核心指挥层和参与侦察方案制定的人员。”苏映雪压低声音,“现在公开,除了引发不必要的猜疑和恐慌,没有益处。我们需要集中所有力量面对眼前的‘灰烬星域’。至于‘观察者’……等我们解决了‘影’的威胁,或者至少掌握了更多信息,再去重新评估。”
龙战点了点头。这是务实的做法。
“你的恢复训练,天使说进展符合预期。”苏映雪转换了话题,“但那个对‘秩序信号’的特殊感应,还需要进一步测试和适应。蜂鸟设计了一套渐进式的模拟程序,等你身体再稳定一些,就可以开始。目标不是让你成为预警雷达,而是确保你在必要时,能准确分辨出那种‘冰冷的秩序’,并且……不被它影响判断。”
“我明白。”龙战说,“那种感觉……很怪异。不像‘黯蚀’那样试图侵蚀和混乱你,更像是……把你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点,冷漠地扫描、归档。反而更让人不舒服。”
苏映雪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如果……我们真的在‘灰烬星域’遇到了这种东西,你有多大把握能提前察觉?”
龙战思考着:“在测试环境里,在它主动‘暴露’一丝特征的情况下,我有感觉。但在真实复杂的环境里,干扰因素太多,我的感知又不稳定……说实话,把握不大。可能五成,或者更低。它更像是一个……保险丝,或者最后的警报器,不能作为主要依赖。”
“有总比没有好。”苏映雪轻声道,目光依旧看着外面飞逝的星光,“我们现在每一点优势,都可能是救命的关键。”
两人一时无话,共同望着窗外永恒的黑暗。舰桥主控台传来的指令声和报告声成了背景音。
“苏总,”龙战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如果……我是说如果,在‘灰烬星域’,情况变得比‘方舟’更糟,超出了我们的应对能力……你有没有预设的底线?或者……撤离方案?”
苏映雪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说:“有。陈叔和蜂鸟制定了数套紧急撤离预案,包括分散撤退、诱饵掩护、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舍弃部分舰船,确保核心人员和‘基石号’能脱离。但那是最后的选择。在我这里,底线是……尽可能多地带人回来,尤其是你这样的关键战力,以及……我们获得的关于‘影’的情报。哪怕只有一个人,带着情报回来,就有希望。”
她转过头,看着龙战,眼神深邃:“所以,龙战,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如果你的判断是‘事不可为’,或者继续下去只会导致无谓的牺牲和任务彻底失败……你必须把保全自己、带回情报作为最高优先。哪怕是……违背我的直接命令。”
这是一个极其沉重,也极其信任的托付。等于是将最终判断和抉择的部分权力,交到了龙战手中。
龙战迎着苏映雪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立刻承诺。他理解这个托付的分量,也明白苏映雪做出这个决定背后的压力和无奈。她是指挥官,必须为整个舰队负责,但她也知道,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前线人员的直觉和判断可能比后方的命令更准确。
“我会以任务成功和舰队整体利益为最高准则,做出判断。”他最终给出了一个符合他军人风格的、严谨的回答,“如果我认为撤离是唯一理智的选择,我会执行。但在此之前,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完成任务。”
苏映雪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甚至微微弯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淡的、带着疲惫和欣慰的弧度。“这就够了。”她转回目光,“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模拟训练,强度会逐渐加大,你需要保持最佳状态。”
“是。”
龙战离开舰桥,在通往医疗舱和生活区的通道里,再次遇到了叶凌。她似乎刚从战术情报中心出来,手里拿着厚厚的资料。
“龙队。”叶凌停下脚步,“苏总找你谈过了?”
“嗯。关于后续训练和……一些预案。”龙战没有细说。
叶凌点点头,也没追问。“‘秩序信号’的模拟数据库,蜂鸟已经初步搭建完成了。里面包含了根据林博士笔记、国际刑警档案以及‘方舟’数据推导出的多种可能变体。等你开始适应性训练,我会作为辅助分析师参与,记录你的感应特征和生理反应,帮助优化感应模型。”
“麻烦你了。”龙战说。
“分内工作。”叶凌语气平淡,“另外,关于能量涂层调制测试的方案,我和蜂鸟也敲定了。使用极低剂量的‘基石’能量粉末,模拟不同调制频率下的辐射特征,让你在隔离环境下进行感应和舒适度评级。目标是找到既能有效干扰潜在‘秩序感知’,又不会对你自身造成负担或吸引不必要注意的‘最佳伪装点’。”
“听起来很复杂。”
“是很复杂,但必须做。”叶凌看着他,“‘灰烬星域’不是游乐场。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侦察队有去无回。浮标是他们生命的延伸线,必须足够隐蔽。”
她的眼神认真而专注,完全沉浸在技术细节和任务保障中。龙战能感觉到,她在用这种方式,将所有个人的情绪和纠葛,牢牢地压在心底,转化为极致的专业和负责。
“谢谢。”他又说了一次,这次更郑重了些。
叶凌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我说了,不用谢。都是为了……”她顿了顿,“为了能赢。”
她没再说下去,抱着资料,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另一个方向。
龙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泛起涟漪。他知道,在这艘驶向未知深渊的舰船上,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着,承受着。苏映雪扛着指挥的重担,叶凌用专业掩埋情感,而他……必须尽快磨砺自己,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剑,或者,最后的那道保险。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左臂传来的、已经减弱许多但依然存在的隐痛,迈步走向训练舱。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变得更强。
而在舰桥上,苏映雪处理完一批紧急文件后,再次走到观察窗前。陈默来到她身边。
“和龙战谈过了?”陈默问。
“嗯。”
“把那么重的担子分给他一部分,感觉好些了吗?”
苏映雪苦笑:“并没有。反而更担心了。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份责任,在关键时刻做出过于冒险的选择。”
“但你信任他。”陈默说,“信任他的判断,也信任他的求生欲。这就够了。映雪,你不是神,不能一个人扛下所有。学会分担,也是指挥官必备的素质。”
苏映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星图,看着那条新划出的、笔直刺向黑暗的航线。
“陈叔,你说……我们这次,能回来多少人?”
陈默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映雪。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不去,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有些仗,明知道会死,也得打。为了身后那些还不知道危险已经临近的人们。”
苏映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通知所有部门主管,一小时后,召开第一次‘灰烬星域’行动全体简报会。我们要让每一个人都明白,我们要去哪里,面对什么,以及……为什么必须去。”
“是,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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