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缕暖意被北风卷走时，红旗大队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
顾青舟是被窗棂外的白光晃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推开糊着窗户纸的木窗，一股清冷的寒气裹着雪花涌进来——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屋顶、田埂、老槐树的枝桠都覆上了一层薄雪，像被谁铺了张巨大的白绒毯。
“醒了？”江野的声音从院坝传来，他正扛着扫帚扫门前的积雪，粗布棉袄上落了些细碎的雪花，转头时眉梢沾着的雪粒在晨光里发亮，“快把窗户关上，别冻着了。”
顾青舟连忙关窗，裹上江母新做的厚棉衣，踩着棉鞋跑出门。脚刚踩在雪地上，就陷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冰凉的触感从鞋底渗上来，却让他觉得新鲜又雀跃——这是他穿来这个年代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江大哥，这雪下得真好！”顾青舟蹲下身，捏起一团雪，揉成圆滚滚的雪球，眼里满是兴奋。他以前在城里见惯了人工造雪的游乐场，却从未见过这样自然铺陈的雪景，连空气里都带着雪的清冽气息。
江野放下扫帚，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忍不住笑了：“小心手冻僵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粗布手套，塞到顾青舟手里，“娘昨晚连夜给你缝的，快戴上。”
顾青舟接过手套，指尖触到布料上还没散尽的暖意，心里一热。手套是用旧棉衣拆的棉花做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裹得格外厚实。他戴上手套，又捏了个雪球，轻轻砸在江野的衣角上：“江大哥，咱们堆雪人吧！”
江野被他的孩子气逗笑了，索性陪他疯玩起来。
两人在院坝里滚了两个雪团，大的做身子，小的做脑袋，江野从灶房摸出两颗黑豆当眼睛，顾青舟则折了根槐树枝做雪人的胳膊。没一会儿，一个歪歪扭扭却憨态可掬的雪人就立在了院坝中央，头顶还被顾青舟扣了顶江野的旧棉帽。
“像不像你？”顾青舟指着雪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江野看着雪人头顶的棉帽，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你才对，这么调皮。”
正闹着，江母端着一盆热乎的红薯粥从屋里出来，笑着喊：“别玩了，快进屋喝粥，都冻红鼻子了！”
两人洗了手进屋，坐在暖炕上喝着红薯粥。粥里放了顾青舟做的草莓酱，清甜的果香混着红薯的绵密，暖得人从喉咙到胃里都熨帖。江母看着窗外的雪，叹了口气：“这雪下得及时，明年麦子肯定能丰收，就是路不好走了。”
顾青舟心里却惦记着雪景，扒拉完最后一口粥，就拉着江野的袖子：“江大哥，咱们去村外走走吧？看看雪地里的麦田。”
江野拗不过他，只能拿了条厚围巾，仔细裹在他脖子上：“别走太远，雪地里滑。”
村外的田埂已经被雪盖得看不清轮廓，只有冬麦的绿芽从雪层下露出星星点点的尖，像撒在白纸上的碎翡翠。顾青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偶尔弯腰拨开雪层，看看麦苗的长势，嘴里还念叨着空间里看到的越冬知识：“雪盖在麦苗上能保温，等开春化了还能当水浇地，真是‘瑞雪兆丰年’。”
江野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见他差点滑倒，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腰：“小心点，路滑。”
顾青舟站稳后，顺势拉住江野的手——他的手裹在厚手套里，却还是能感觉到江野掌心的温度。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远处的村落冒着袅袅炊烟，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江大哥，你以前冬天也会这样出来看雪吗？”顾青舟忽然问。
江野摇摇头：“以前冬天都忙着囤粮、修农具，哪有闲心看雪。”他顿了顿，侧头看向顾青舟，眼里映着雪光，格外温柔，“不过现在有你陪着，看看也挺好。”
顾青舟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在围巾里微微发烫。他低下头，踢着脚下的雪团，却没松开江野的手。两人走到河边时，河面上已经结了层薄冰，雪落在冰面上，像铺了层透明的糖霜。顾青舟蹲在河边，看着冰面下隐约晃动的水草，忽然想起空间里的鱼——空间的鱼塘里养了不少鲫鱼和鲤鱼，要是能捞几条出来，给江母做顿鲜鱼汤就好了。
“想什么呢？”江野见他盯着河面发呆，轻声问。
顾青舟回过神，笑着说：“想给你和大娘做鱼汤喝。”
江野挑了挑眉：“这河面刚结冰，哪来的鱼？等开春冰化了，我去给你摸。”
顾青舟心里偷偷笑了——空间里的鱼可等不到开春。他没多说，只是拉着江野往回走：“那咱们回去吧，我给你们烤红薯吃。”
回到家时，雪下得更大了，鹅毛似的雪花裹着风，扑得人睁不开眼。顾青舟从空间里摸出几个红心红薯，洗干净后埋在灶膛的余烬里。没一会儿，红薯的焦香就飘了出来，他用筷子夹出来，放在灶台上晾着，烫得直甩手。
江野接过红薯，剥了皮递给他：“小心烫。”
甜糯的红薯肉冒着热气，顾青舟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却忍不住眯起眼睛——这是他吃过最甜的红薯，大概是因为身边有想陪的人。
下午，顾青舟在暖炕上整理空间里的书籍，江野则坐在一旁编竹筐。暖炕的热气裹着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在一起。顾青舟翻到一本《冬季作物管理》，忽然想起村东头王奶奶家的白菜窖还没加固，连忙对江野说：“王奶奶家的白菜窖好像没封严实，这么大的雪，别冻坏了白菜。”
江野放下竹筐：“我这就去看看。”
顾青舟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给王奶奶送点红薯。”
两人踩着雪走到王奶奶家时，王奶奶正蹲在白菜窖口发愁——窖口的草席被风吹开了，雪已经飘进去不少。江野立刻脱下棉袄，盖在窖口上，又搬了几块石头压牢，顾青舟则把烤红薯塞给王奶奶的小孙子小宝：“小宝，快趁热吃。”
王奶奶拉着顾青舟的手，眼里泛着泪光：“青舟，江野，真是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这一窖白菜就冻坏了。”
顾青舟笑着说：“您客气什么，咱们都是邻居。”
从王奶奶家出来，雪已经小了些，夕阳透过云层，给雪地镀上了一层金边。两人走在巷子里，顾青舟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天上喊：“江大哥，你看！是太阳雪！”
细碎的雪花裹着金色的阳光，像撒了满天的碎钻。江野转过身，看着顾青舟仰头的样子——他的睫毛上沾着雪花，眼里映着夕阳和雪，干净得像这天地间的初雪。江野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伸出手，轻轻拂去顾青舟睫毛上的雪粒，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空气里的雪似乎停了，只有风裹着夕阳的暖，绕着两人打转。顾青舟的脸颊瞬间红透，却没躲开，只是看着江野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温柔，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裹进去。
“青舟，”江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握住顾青舟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遇见你，真好。”
顾青舟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他看着江野近在咫尺的脸，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我也是。”
夕阳的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雪地上的脚印延伸向远方，把天地间的寂静都染成了温柔的颜色。
顾青舟知道，这场雪，这个瞬间，会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里——在这个寒冷的年代，有一个人，能让他觉得，连冬天的雪，都是暖的。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顾青舟在暖炕上烤着火，手里捧着江母煮的姜茶，心里还在发烫。江野坐在他身边，把一个新编好的竹篮递给他：“给你装书用的，以后别把书堆在炕上了。”
竹篮的纹路编得很细，边缘还特意磨圆了，不会刮坏书页。顾青舟接过竹篮，指尖划过光滑的竹面，抬头看向江野，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暖炕的热气裹着姜茶的香，把屋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填得满满的，顾青舟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温暖的冬天了。
窗外的雪还在落，却再也冻不透屋里的暖。顾青舟靠在江野身边，翻着手里的书，偶尔抬眼看看身边的人，心里的欢喜像雪地里的麦苗，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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