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建兴九年(231年)
马超靠坐在榻上,脸色蜡黄,唯有那双曾经令曹操胆寒的眼睛,还偶尔闪过傲世天下的光芒。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马岱跪在榻前,虎目含泪:“兄长,你这身体……不能出战啊!就让末将代你去,必斩迷当首级献于帐下!”
马超喘息片刻,缓缓摇头:“岱弟,你不懂。”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我马超纵横西凉,靠的是一个名字。羌人畏我如虎,是因为我马超在他们面前从未败过。”
“可你现在……”
“正因为我要死了,才更要赢这一仗。”
他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火焰:“但我若死在战场上,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他们眼前——他们就会说:看,马超就算要死了,还是那个马超。要让每一个羌人孩子都知道,西凉有个神威天将军,至死都是神话。”
马岱泪流满面:“兄长,你这是……你这是何苦……”
“为了凉州。”马超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死之后,凉州需要这个神话。伯约需要,大将军需要。只要羌人还信这个神话,凉州就乱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扶我起来,披甲。”
“兄长!”
“这是军令。”
马岱咬牙,与亲卫一起,为马超穿上那副银甲。甲片冰冷,当虎头头盔戴上,披风系好,那个曾经威震西凉的锦马超,似乎又回来了。
只是镜子里的脸,苍白如鬼。
烧何谷外十里,雪原如席。
一万西凉铁骑列阵肃立,老兵们看着马超策马从阵前走过,眼中含泪,手中长矛顿地,节奏如雷。
马超停在阵前,勒马转身。
他扫视全军,目光从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这些人里,有跟随他的老兄弟,有这些年收服的羌汉勇士。
“西凉的儿郎们!”马超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雪原,“你们都知道,我马超快死了。”
全军肃然。
“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也告诉谷里那些叛徒——”他举起虎头湛金枪,枪尖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寒光,“我马超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西凉铁骑的魂,还没散!”
“吼!吼!吼!”一万人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马超提缰,乌云踏雪人立而起:“今日之战,不是为了我马超,是为了凉州,为了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为了西凉这块土地!”
他枪指谷口:“谷里有叛徒迷当,有魏狗魏平,有三万敌军。我们只有一万。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好!”马超纵马前冲,“那就随我——杀!”
一万铁骑如黑色洪流,涌向烧何谷。
马岱紧随其后,看着兄长挺直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这是马超生命中最后一场冲锋,是燃烧生命为西凉点燃的最后一盏明灯。
谷口,羌魏联军早已列阵等候。
看到马超只带一万骑前来,迷当与魏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凝重。
“他真的来了……”迷当喃喃道。
“而且只带一万人。”魏平眯起眼睛,“好个马超,明知是局,还敢来破。”
阵前,雕何按计划拍马出阵,狼牙棒一指:“马超!你已病入膏肓,何必来送死?现在下马投降,还能留个全尸!”
马超勒马,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笑了:“雕何,野狼坡,是我救你一命。来,让我看看这些年你长进了多少。”
雕何大怒,催马冲来。
马超不动,待狼牙棒砸到头顶,才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侧移半步,虎头湛金枪如毒蛇出洞——
“铛!”
枪尖点在狼牙棒最不受力的位置,雕何只觉虎口剧痛,兵器险些脱手。他心中大骇,这才真切感受到,即使病重至此,马超的武艺依旧深不可测。
十合。
二十合。
雕何越打越心惊,马超的枪法看似简单,每一枪却都直指要害,逼得他手忙脚乱。按计划他该佯败,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是真的要败了!
第三十合,马超枪势一变,枪尖如梨花暴雨,将雕何完全笼罩。
“噗!”
一枪刺穿肩甲,雕何惨叫落马。
马超勒马,枪尖指着他咽喉:“饶你不死,滚。”
雕何连滚带爬逃回本阵。
联军阵中一片哗然。
魏平脸色阴沉:“好厉害……病成这样,还能三十合败雕何。伐同,按计划,第二阵!”
伐同率五百弓骑出阵。
他没有上前,而是在百步外勒马,牛角弓拉满,一箭射出——
“嗖!”
箭矢不是射向马超,而是射向他身后的大纛。
“咔嚓”一声,旗杆应声而断,西凉军旗飘然落地。
西凉铁骑瞬间沸腾,怒骂声四起。
马超抬手,全军肃静。
他看向伐同,声音平静得可怕:“伐同,我记得你。当初你部落闹瘟疫,是我派人送去药材,救了你们三千族人。今日你要断我军旗,可以。”
伐同心中一颤,但想起魏平的许诺,咬牙又射一箭——
这一箭射向马超身边的亲卫。
亲卫举盾格挡,箭矢钉在盾上,入木三分。
“好箭法。”马超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他单骑冲出。
伐同大惊,急令放箭。五百弓骑箭如雨下,但马超人马合一,在箭雨中穿梭如电,竟无一支箭能沾身!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伐同吓得魂飞魄散,拨马欲逃,但马超已到。
虎头湛金枪化作银芒,一枪挑飞伐同的弓,第二枪刺穿他坐骑脖颈。战马惨嘶倒地,伐同滚落雪地,被马超枪尖抵住咽喉。
“你败了。”马超淡淡道,“我不杀你,回去告诉迷当——背叛的代价,他很快就会知道。”
说完收枪,拨马回阵。
联军阵中死一般寂静。
连败两将,而且是如此干脆利落的完胜。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马超虽然病重,但武艺、胆魄、威严,依旧是那个神威天将军。
魏平知道,第三阵必须上了。
巩唐率三千骑出阵,在谷口列开。他按计划高声挑衅:“马超!你连战两场,已是强弩之末!何必硬撑?乖乖下马受缚,我们给你个痛快!”
马超看着谷口狭窄的地形,看着两侧山崖上隐约的反光,心中明镜似的——那里有埋伏。
但他笑了。
“岱弟,”他回头对马岱道,“你看清楚,这就是叛徒的嘴脸。今日我教你最后一课——为将者,明知是陷阱,也要敢闯。因为有些仗,不是为了赢,是为了告诉敌人:我们不怕。”
“兄长……”
马超不再多言,高举虎头湛金枪:“西凉儿郎!随我——”
“冲!”
一万铁骑如决堤洪流,冲向谷口。
巩唐的三千骑象征性地抵挡片刻,便佯装不敌,向谷内退去。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诱马超入谷。
马超率军冲入谷口。
就在此时,两侧山崖上突然响起号角,滚木礌石轰然落下!
“有埋伏!”马岱惊呼。
但马超早有预料,他大喝:“散开!沿两侧山脚冲!”
西凉铁骑训练有素,瞬间分成两股,贴着山脚疾驰。滚木礌石大多落在谷道中央,只有少数砸中边缘。
谷内,魏平布置的绊马索、铁蒺藜也纷纷暴露。但马超冲在最前,虎头湛金枪左右挑拨,竟硬生生为后军开出一条路!
“这……这怎么可能!”山崖上,魏平脸色煞白。
他亲眼看见,马超一枪挑飞三处绊马索,枪尖点地,精准避开所有铁蒺藜。这份眼力、这份枪法,简直如神如鬼!
一万铁骑如尖刀般刺入谷内,将巩唐的三千骑冲得七零八落。马超一马当先,直取巩唐——
三合。
巩唐长刀被挑飞,被马超一枪杆扫落马下。
“绑了!”马超下令。
西凉铁骑士气大振,喊杀震天。
但就在这时,马超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发黑,耳中嗡鸣,胸口如压巨石。他强忍剧痛,死死抓住缰绳,不让自己倒下。
“将军!”马岱看出不对,急冲过来。
“我没事。”马超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传令……收兵。”
“收兵?”马岱一愣,“兄长,我们正胜势……”
“听令!”马超低吼,又是一口血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谷内地形复杂,不宜深入。今日斩将夺旗,已挫敌锐气。收兵回城!”
马岱瞬间明白——兄长撑不住了。
“鸣金!收兵!”他嘶声下令。
西凉铁骑虽不解,但令行禁止,迅速脱离战场,有序退出山谷。
谷外,魏平与迷当面面相觑。
他们精心布置的杀局,被马超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破了。虽然马超没有深入,但连败三将,阵斩数百,俘虏巩唐,已是大胜。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羌人心中那个神威天将军的神话,不但没破灭,反而更加辉煌了。
“怎么办?”迷当声音发颤。
魏平脸色铁青,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
“围城,马超撑不住了。”
西凉铁骑退回武都时,已是黄昏。
马超坚持骑在马上,直到进入城门,才身子一晃,从马背上栽倒。
“兄长!”马岱扑上去抱住他。
马超脸色惨白如纸,但嘴角却带着笑:“岱弟……我赢了……你看到了吗……我赢了……”
“看到了!看到了!”马岱泪如雨下,“兄长威武!西凉铁骑威武!”
“那就好……”马超闭上眼睛,“守好城……等援军……凉州……靠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已昏死过去。
当夜,武都城头灯火通明。
羌魏联军三万大军,如黑色潮水般涌来,将城池团团围住。
马岱站在城头,望着城外连绵的营火,握紧了刀柄。
兄长用生命赢来的时间,他要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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